【农历:十一月初九,凌晨,哑泉镇,葛老郎中家内室】
油灯的光芒在密闭的内室中摇曳,将葛老郎中凝重肃穆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银针细如牛毛,在他枯瘦却稳定的指间起落,精准地刺入夏衍周身大穴。每一针刺下,都伴随着葛老口中低沉而古朴的吟诵,那并非已知的任何医家口诀,反而更像是一种传承极其久远的、带着某种祈愿与安抚意味的古调。
宁休屏息凝神守在一旁,文气虽枯竭,神识却高度凝聚,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随着银针的刺入,夏衍体内那几近干涸的经脉中,一丝丝微弱却异常纯净平和的生机,正被缓缓激发、引导,如同涓涓细流,开始艰难地重新流淌。孩子苍白如纸的小脸上,渐渐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
婉娘紧紧攥着衣角,眼中含泪,一眨不眨地盯着孩子的变化。石柱包扎好伤口,如同一尊铁塔般守在门口,耳听八方,警惕着外界任何风吹草动。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缓流逝。
约莫一炷香后,葛老缓缓起出最后一根银针,长吁一口气,额角已布满细密的汗珠。他仔细为夏衍盖好薄被,示意宁休到外间说话。
“暂时稳住了。”葛老声音带着疲惫,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这孩子…他的元气本源之奇特,远超老夫想象。并非单纯亏损,更像是…某种至高层次的力量被过度抽取后,触及了根本。寻常补气益元的方子,于他而言,杯水车薪。”
宁休心中一紧:“敢问葛老,可还有他法?”
葛老沉吟片刻,浑浊的眼中精光闪烁:“或许…唯有借助‘净光石’本身的力量。祖辈手札中模糊提及,‘净光石’乃地脉精粹所凝,蕴含磅礴生机与净化之意,对其同源之力有奇效。只是…如何安全引导石中之力入体,而不致反噬,老夫…也无十足把握。”他看向宁休,“宁先生,老夫需知实情,这孩子…他体内那力量,究竟是何来历?与‘净光石’究竟有何关联?”
宁休知道此刻隐瞒已无意义,反而可能贻误救治时机,遂沉声道:“不瞒葛老,此子乃我故人之子,天生异禀,心蕴慈悲,其力…似能感应并净化世间阴邪瘴毒。慈光镇矿坑深处,我等曾遭遇上古遗留的阴寒蠃鱼兽与怨毒尸水,皆被其力所克。至于与‘净光石’之关联,在下亦不明晰,只知二者气息同源,皆具净化之效。”
他依旧谨慎地避开了“佛”“愿力”等禁词,沿用“净化”“慈悲”等描述。
葛老听罢,眼中惊色更浓,喃喃道:“果然…果然如此…‘梵种’之体,净光相随…传说竟是真的…”他猛地抓住宁休的手臂,语气急切,“宁先生!此子关乎重大!不仅关乎我哑泉、沉痾里两镇瘟病能否根治,或许更关乎…更关乎这片山川地脉的安宁!绝不能让黑风隘与那幕后邪教得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轻微的叩门声。石柱警惕地开门,是镇老去而复返,脸色凝重无比。
“葛叔,宁先生,”镇老压低声音,“派去沉痾里的人回来了…情况…比想象的更糟。”他眼中带着悲愤,“沉痾里已近乎死镇!百草堂爆炸后,毒瘴弥漫,死者枕藉!幸存者皆被黑风隘军士封锁在镇内,许进不许出,美其名曰‘防疫’,实为…灭口!我们的人险些被发现!”
尽管早有预料,宁休的心依旧狠狠一揪!杜参军、王校尉那些人,竟真如此丧心病狂!
“而且,”镇老继续道,声音愈发沉重,“据回报,黑风隘增派的兵力已至沉痾里外围,领头的…似乎是杜参军麾下的心腹,姓王的督尉!他们正在大肆搜山,恐怕…很快便会找到通往我们哑泉的密道!”
压力骤增!真正的危机已然逼近!
“镇中情况如何?”宁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乡亲们半数恐慌,半数愤慨。”镇老道,“我已加派人手封锁所有已知入口,并启动了祖辈留下的几处防御机关。但…若敌军大举来犯,恐难久守。”
内室中,一片沉寂。前有强敌压境,内有伤患累累,唯一的希望却昏迷不醒…
突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嗡鸣声,自内室榻上传来!
众人一惊,急忙涌入内室。
只见榻上的夏衍,不知何时竟自行坐起了身!他依旧闭着双眼,处于一种无意识的朦胧状态,但一只小手却无意识地轻轻按在了胸口那枚温玉之上。
那枚得自昆仑、经玄诚真人炼制、又屡次吸纳净化之力的温玉,此刻正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乳白色光晕,光晕并不强烈,却将孩子周身笼罩,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与神圣之感。
更让人惊异的是,随着这光晕的扩散,孩子原本苍白的小脸,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红润,微弱的气息也变得均匀有力起来!仿佛那温玉正在将某种精纯的力量反哺其身!
“这…这是…”葛老目瞪口呆,死死盯着那枚温玉,“好精纯的净化之力!竟能自发护主疗伤?!”
宁休心中亦是震动不已。这温玉竟还有此等功效?是了,玄诚师叔当初赠玉时便曾言,此玉有温养心神、辟邪护身之效,经夏衍自身愿力长期温养与数次激发,莫非已发生了某种玄妙蜕变,成了能与孩子本源共鸣的宝物?
就在众人惊疑之际,夏衍的另一只小手,却无意识地缓缓抬起,指向了某个方向——那是镇子后山,净光石矿脉所在的方向!
同时,他微微开启嘴唇,发出梦呓般的、细微却清晰的声音:
“石头…在叫我…”
“好多…暖暖的…光…”
“要去…”
葛老与镇老身躯同时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矿脉召唤!净光石在呼应他!!”葛老激动得声音发颤,“祖辈手札记载,唯‘梵种’显现,方能引动矿脉深藏的核心源光,彻底净化地脉邪染!这孩子…他感应到了!他需要去矿脉!”
希望!绝境中的希望之火骤然点燃!
但下一刻,现实的压力又让这希望蒙上阴影——如何穿过镇子,在敌军眼皮底下进入后山矿洞?即便进入,那矿洞深处情况不明,是否有危险?
“我去准备!”镇老一咬牙,决然道,“我知道一条鲜为人知的密道,可通往后山矿脉边缘!我亲自带你们去!”
“不可!”宁休立刻反对,“镇老乃一镇之主,需坐镇调度,抵御外敌!岂可轻离?告知我路径,我带小衍前去!”
“我也去!”石柱闷声道,斩钉截铁。
“不行!石大哥你伤势未愈,需留下保护婉娘和吴老先生他们!”宁休断然拒绝,目光扫过众人,“此事不宜人多,目标越小越好。我带小衍足矣。”
“宁先生…”婉娘担忧万分,却知这是唯一可能救孩子、甚至救两镇的方法。
就在这时,那名之前被夏衍力量波及、喉咙肿胀的试药者,忽然激动地指着自己的喉咙,努力发出沙哑的声音:“我…我能…说出话了…好…好多多了…”他原本肿痛的喉咙,在夏衍周身散发的那柔和光晕笼罩下,竟奇迹般快速消肿!
净光之力,对于镇压此地瘟毒,确有奇效!
这无疑更加坚定了众人的信念。
事不宜迟!镇老立刻将密道入口与矿洞内的关键路径告知宁休。葛老则将一些可能用到的解毒避瘴的药散塞给宁休。
宁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抱起依旧处于无意识状态、却被温玉光辉笼罩、指引着方向的夏衍。孩子身体很轻,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
“石大哥,婉娘,镇子…就拜托你们了!”宁休郑重道。
“先生放心!只要俺石柱有一口气在,绝不让贼人踏进镇子一步!”石柱捶胸低吼。
婉娘含泪点头:“宁先生…一定要小心…保护好小衍…”
没有过多告别,宁休怀抱夏衍,毅然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向着镇老所指的密道方向潜行而去。
夜色如墨,寒风凛冽。镇子各处关键隘口,已有镇民手持火把与简陋武器巡逻戒备,气氛紧张肃杀。远处山林中,隐约传来犬吠与搜山军士的呼喝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宁休将文气收敛到极致,凭借高超的身法,避开所有明哨暗岗,有惊无险地找到了位于一处废弃药圃枯井下的密道入口。
他毫不犹豫,抱着夏衍滑入井中。
井下别有洞天,是一条狭窄潮湿、仅容一人通过的古老隧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土腥与药草混合的气味。宁休点燃一支火折子,循着镇老描述的标记,快速向前。
怀中的夏衍,胸前的温玉光辉在黑暗中如同一盏明灯,他手指的方向始终坚定地指着隧道深处。
不知在黑暗中前行了多久,前方传来微弱的水声和更加浓郁的、令人心旷神怡的净光石气息!
出口到了!
宁休推开遮掩洞口的藤蔓与碎石,一步踏出!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山腹石窟!石窟四壁,密密麻麻镶嵌着无数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晕的净光石,将整个空间照耀得如同白昼!石窟中央,有一口氤氲着白色雾气的温泉,泉水叮咚,散发出纯净的生命气息。
这里,便是哑泉镇赖以生存的净光石矿脉核心区域之一!
而就在宁休踏入石窟的瞬间——
嗡——!!!
整个石窟内所有的净光石,仿佛同时被唤醒,光芒大盛!乳白色的光辉如同潮水般涌动起来,汇聚成一道道温暖的光流,如同朝圣般,主动涌向宁休怀中的夏衍,轻柔地将他包裹!
夏衍胸前的温玉更是光芒万丈,与整个矿脉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孩子无意识地舒展了一下身体,小脸上露出舒适安宁的神情,仿佛回到了母体一般。他周身的毛孔仿佛都在张开,贪婪地吸收着那磅礴而精纯的净化能量!他体内枯竭的本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复苏、壮大!
宁休震撼地看着眼前这如同神迹般的景象,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激动!
然而,就在这时——
“嗖!嗖!”
两支淬毒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石窟顶部的阴影中射出,直取宁休咽喉与怀中夏衍!
同时,一个阴冷的声音在石窟中回荡:
“果然在这里!杜大人猜得没错,这妖孽小子必须依靠净光石才能恢复!动手!夺下那孩子,格杀勿论!”
埋伏!黑风隘的人,竟然早已料到了这一步,抢先在此设下了绝杀之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