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初十,深夜,寂星谷深处,地下晶洞】
夏衍那一声清晰而柔软的“泉”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这寂静绝美的地下晶洞中荡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婉娘心中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将孩子更紧地护在怀中,警惕的目光急速扫过那口被夏衍指着的乳白色水潭。潭水平静无波,倒映着洞顶万千寂星晶簇的蓝白辉光,散发着沁人心脾却又带着一丝奇异寒意的纯净气息,看不出任何危险。
“小公子,怎么了?”婉娘压低声音,紧张地问道。
夏衍却没有回答,也没有挣扎。他睁着那双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口寒潭,小小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痛苦与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虔诚的宁静与…深深的眷恋?仿佛那不是一口陌生的水潭,而是…一位阔别已久的、温柔的母亲。
他周身的净光不再躁动,反而变得异常温顺、柔和,如同受到安抚的幼兽,自发地、丝丝缕缕地向着寒潭的方向流淌、延伸,与潭水中散发出的纯净寒气轻轻交融,竟产生了一种和谐无比的共鸣!
这奇异的一幕让婉娘惊疑不定。这寒潭究竟是什么?为何能吸引夏衍的力量,并让他露出如此神情?
就在她犹豫之际,身后那幽深的滑道深处,隐约传来了极其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刮擦与攀爬声!还有压抑的、带着喘息与怒骂的人声!
黑风隘的追兵!他们竟然也追进了滑道,正在向下而来!速度虽然不快,但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离开!
婉娘一咬牙,抱起夏衍,抓起地炎金穗,就准备冲向晶洞另一端那向上的阶梯。
然而,夏衍却轻轻地、却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他再次指向那口寒潭,小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哀求的、纯稚的渴望。
“宁…先生…”孩子用微弱却清晰的声音说道,“…疼…水水…帮…”
婉娘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孩子的意思!他是说…宁先生(宁休)正在承受痛苦,而这口潭水…能帮助他?能化解那蚀骨幽瘴的剧毒?!
这个念头太过匪夷所思,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宁休伤势沉重,仅靠地炎灵乳恐怕难以迅速恢复,若这寒潭真有奇效…
身后的声响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刀剑碰撞岩石的铿锵声!
赌一把!
婉娘眼中闪过决绝,她不再犹豫,抱着夏衍快步冲到寒潭边。她先小心翼翼地将夏衍放在一块平坦的晶石上,然后迅速从怀中取出水囊,将其中剩余的清水倒掉,小心翼翼地汲取了满满一囊那乳白色的、散发着寒气的潭水。
潭水入手冰凉刺骨,却并无冻结之感,反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浸润神魂的舒泰感透过皮囊传来。
取完水,她不敢耽搁,背起夏衍,抓起行囊,以最快速度冲向那向上的阶梯!
阶梯开凿在晶莹的洞壁之上,盘旋向上,似乎通往地面。婉娘拼尽最后气力,一步两级地向上攀爬。
身后的追兵声已然清晰可闻,有人似乎已经滑出了通道,落在了晶洞底部,发出了惊疑的呼喊声!火把的光芒开始在下方的晶洞中晃动!
婉娘心脏狂跳,不顾一切地向上爬!
终于,阶梯到了尽头。前方是一个被巨大藤蔓与茂密灌木遮掩的出口!清新的、带着泥土与草木气息的夜风从外面吹拂进来。
婉娘拨开藤蔓,踉跄着冲了出去!
眼前是一片被月光笼罩的、静谧的森林空地!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在夜色中呈现出墨蓝色轮廓的山峦!他们竟然真的逃出了寂星谷的范围!
狂喜瞬间淹没了她!她成功了!
然而,还不等她辨认方向,寻找藏身之处——
“嗖!嗖!”
两支凌厉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的密林中射出,狠狠钉在她脚前的土地上,箭尾剧烈颤动!
“站住!再动一步,格杀勿论!”
一个冰冷而充满杀意的声音从林中响起。紧接着,十余名身着黑风隘军服、手持劲弩的军士从树木阴影中缓缓走出,呈扇形将她包围!为首一名队官,眼神锐利如鹰,手中弩箭稳稳地指向她的心脏。
他们竟然…在这里也布置了埋伏?!是了,他们定然早已推算出所有可能的逃生路径!
婉娘的心瞬间沉入了冰窖,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怀中的夏衍,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极致的危险,周身的净光不安地内敛。
那队官目光扫过婉娘狼狈的模样、怀中的孩子以及她紧紧抓着的包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看来杜参军的判断没错,果然有漏网之鱼从地下钻出来。拿下!带走!”
两名军士立刻上前,就要动手擒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婉娘怀中,夏衍心口处,那枚梵心珠似乎被外界浓烈的恶意与危机彻底激发,再次不受控制地弥漫出一圈温暖、纯净却带着不容侵犯威严的净光涟漪!
这光芒并不炽烈,却让那些逼近的军士动作猛地一滞,脸上露出极其不适的、仿佛被灼烧般的痛苦表情,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们修炼幽影邪功,对这种至纯至净的力量有着本能的畏惧!
“果然有古怪!”那队官眼神一厉,非但没有畏惧,反而露出贪婪与兴奋之色,“结‘幽锁阵’!困住她!务必生擒那妖童!”
军士们立刻变阵,数人手持一种刻满邪异符文的黑色锁链,从不同方向缓缓逼近,锁链上散发出禁锢神魂的阴冷气息!
婉娘背靠着一棵大树,退无可退!
眼看锁链就要及体——
突然!
“呃啊——!”
那名手持锁链、冲在最前面的军士,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口中狂喷鲜血,重重砸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他手中的幽锁链,寸寸断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为之一愣!
紧接着——
“噗通!噗通!”
又是两名军士毫无征兆地倒地,眼耳口鼻中溢出黑血,瞬间毙命!
“怎么回事?!”
“有埋伏?!”
黑风隘军士阵脚大乱,惊骇地环顾四周,却看不到任何敌人!
只有婉娘隐约感觉到,怀中的夏衍,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周身的净光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沉寂,孩子的小脸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呼吸也变得微弱起来。
仿佛…刚才那无形的击杀,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无意识的力量。
那队官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不要慌!是那妖童搞的鬼!他力竭了!快上!”
剩余的军士强压恐惧,再次扑上!
婉娘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期的擒拿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数道尖锐无比、撕裂空气的厉啸声从她身后的密林深处传来!
嗤嗤嗤——!
数支造型古朴、箭镞闪烁着破邪银光的箭矢,以惊人的精准与速度,瞬间贯穿了那几名扑向婉娘的黑风隘军士的咽喉!
箭矢带来的巨大动能,甚至将他们的身体带得向后飞起!
一击毙命!
“敌袭!!”黑风隘队官骇然失色,猛地转身望向箭矢来处!
只见密林的阴影中,数十个脸上涂抹着黑绿色油彩、眼神冰冷、手持骨弓与吹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现身!
是眼部落的战士!他们竟然也追踪到了这里!
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警告。
眼部落战士手中的弓箭与吹箭,如同死亡的风暴,瞬间倾泻向剩余的黑风隘军士!
他们的箭法刁钻狠辣,专破邪气,配合默契无比。黑风隘军士猝不及防,瞬间被射倒大半!
那队官又惊又怒,挥舞长刀格挡箭矢,嘶声怒吼:“你们这些该死的土着!竟敢…”
话音未落,一支无声无息的、淬着幽蓝毒液的吹箭,精准地命中了他的后颈!
队官身体猛地一僵,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惊恐与不甘,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顷刻间毒发身亡。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转眼之间,这支黑风隘的埋伏小队全军覆没!
眼部落战士们迅速上前检查尸体,确认没有活口。为首的一名战士(并非之前山谷中的首领,而是另一位脸上油彩更加繁复的壮汉)走到惊魂未定的婉娘面前,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她怀中的夏衍,然后用生硬的通用语说道:
“跟…我们…走…”
“这里…不安全…”
“黑风隘…很多…”
绝处逢生!婉娘几乎要喜极而泣,她连忙点头:“多谢…多谢诸位勇士!”
眼部落战士不再多言,打了个手势,两名战士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几乎虚脱的婉娘,其他人则迅速在前方开路,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密林深处。
他们在黑暗的山林中穿梭了约莫半个时辰,最终来到了一处极其隐蔽的、位于瀑布之后的山洞中。
山洞内,燃烧着数堆篝火,数十名眼部落的男女老少聚集于此,许多人身上带伤,气氛沉重而悲壮。看到婉娘和夏衍被带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眼神中充满了好奇、敬畏、以及深深的悲伤。
婉娘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是之前在山谷中并肩作战过的战士,但他们的人数…明显少了很多。
那位曾在山谷中与宁休交流过的老祭司,此刻正躺在一张兽皮上,气息微弱,胸口包裹着厚厚的草药,显然也受了重伤。他看到婉娘和夏衍,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挣扎着想要坐起。
搀扶婉娘的战士连忙将她带到老祭司面前。
“长老…”婉娘哽咽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老祭司摆了摆手,目光落在沉睡的夏衍身上,用极其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圣灵…安好…便好…”
“我们…牺牲…值得…”
“宁…先生…呢…?”
婉娘心中一痛,连忙将宁休重伤、吴郎中与阿木断后生死未卜的情况简单说出,并取出了那个装着乳白色寒潭水的水囊。
“长老,这是小公子指引我取来的水,他说…或许能帮宁先生…”
老祭司闻言,目光猛地一凝,死死盯着那个水囊,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这…这是…‘寂灵寒泉’?!”
“圣林…祖灵之泪…所化…”
“能…涤净万毒…滋养神魂…”
“快…快去…救…宁先生…”
寂灵寒泉?祖灵之泪?婉娘又惊又喜,没想到这寒潭水竟有如此大的来头!
她不敢耽搁,在一位眼部落妇女的指引下,匆匆来到山洞内侧,看到了躺在一片干燥草铺上、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宁休!他肩头的伤口虽然不再漆黑,但依旧狰狞,气息十分微弱。
婉娘立刻跪坐在宁休身边,小心翼翼地撬开他的牙关,将珍贵的寂灵寒泉,一滴一滴地喂入他的口中。
寒泉入口,宁休的身体微微一震!一股清凉无比、却蕴含着磅礴生机的能量瞬间流遍他的四肢百骸!他肩头那顽固的蚀骨幽瘴余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逼出、净化!伤口处的血肉开始加速蠕动、愈合!他苍白的脸色迅速恢复红润,微弱的气息变得强劲有力!
就连他文宫中那些黯淡的裂痕,也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开始缓缓弥合!
不愧是祖灵之泪!效果远超地炎灵乳!
婉娘喜极而泣,继续小心喂水。
就在这时,她怀中的夏衍,似乎感应到了宁休情况的好转,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小脸上露出一丝安心的神色,睡得更沉了。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在孩子微不可察的呼吸间,一丝丝极其淡薄的、乳白色的寒潭水汽,正从他口鼻中缓缓溢出,融入空气,悄无声息地滋养着整个山洞中受伤的眼部落族人。
那些伤员们的痛苦呻吟声,不知不觉地减轻了许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