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光王佛关于“随缘度化、以善行开路”的指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种子,虽未立刻激起惊涛骇浪,却在净源、净坚等僧伽心中埋下了向外拓展的因缘。山谷内的生活依旧规律而宁静,但一种微妙的张力开始悄然滋生,那是蛰伏的生机渴望破土而出的悸动。
接下来的几日,净源与净坚在完成日常课诵和劳作后,时常聚在一起低声商议。净源心思缜密,深知此事关乎整个僧团乃至谷内所有人的安危,绝不能鲁莽。他依据妙光王佛“谨慎稳妥”的教诲,定下了几条原则:首要便是安全,绝不可暴露妙音谷的具体位置;其次,接触对象需为真正身处绝境、心性尚未完全被苦难扭曲之人;再次,初次接触以试探和结缘为主,不主动提及深奥法理,更不轻言出家之事,重点在于施以援手,传递善意,观察其反应。
净坚虽然性子急,但对妙光王佛和净源师兄的话深信不疑,他提出可以由自己带着身手最灵活、也最机警的净言,先向黑风山脉更深、更偏僻、幽影教活动相对较少的区域进行短途探索,范围控制在距离山谷一日往返之内,主要目的是熟悉周边地形,观察有无零星的逃难者或与世隔绝的小村落痕迹。
这一提议得到了净源的认可。于是,在一个雾气未散的清晨,净坚与净言二人,背负着简单的干粮、清水和防身武器,告别众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茂密的林海之中。他们此行,肩负着为法脉传承探路的重任。
谷中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每个人的心中都多了一份挂念。净源带领留下的僧伽和信众,更加勤勉地经营着谷内的事务,开辟新的菜畦,加固茅棚,储存过冬的物资。阿山夫妇也愈发卖力,将猎户的本领用在设置更隐蔽的防御陷阱和寻找新的食物来源上。就连小石头,似乎也感受到了大人们那种隐隐的期待与紧张,玩耍时都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响。
三日后的黄昏,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橘红时,净坚和净言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谷口。两人皆是风尘仆仆,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让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又隐隐生出一丝希望。
据净坚描述,他们在西北方向约大半天路程的一处隐蔽山坳里,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聚居点,仅有寥寥五六户人家,像是几代前为躲避战乱遁入深山的遗民,几乎与外界隔绝。他们以一种原始的农耕和采集为生,生活极为困苦,但民风异常淳朴。然而,就在不久前,一伙约莫七八人的流寇(并非幽影教徒,更像是乱世中溃散的兵痞或逃犯)发现了那里,占据了最好的房屋,逼迫村民为他们提供食物,动辄打骂,村民苦不堪言,却又无力反抗。
“我们躲在远处观察了很久,”净言补充道,脸上带着不忍,“那些流寇很凶悍,有刀有弓。村民们……很害怕,有个老人好像病得很重,也没人敢去照顾。我们没敢靠近,怕打草惊蛇,就赶紧回来了。”
净源听完,沉吟良久。这无疑是一个“缘”,但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那些流寇并非易于之辈,贸然介入,很可能引火烧身。然而,那些村民的苦难景象,又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与妙光王佛慈悲度化的教诲相互叩击着他的心。
当晚,净源将情况详细禀报了妙光王佛。妙光王佛静听完毕,并未直接给出指令,而是问道:“净源,你意如何?”
净源早已深思熟虑,恭敬答道:“老师,弟子以为,此是机缘,亦是对我等的考验。若视而不见,有违慈悲本怀;若莽撞行事,恐危及自身与山谷。弟子想,或可尝试‘调虎离山’之策。”
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计划:由他和净坚、净念三人,趁夜潜入那山坳附近,制造一些动静,比如模仿野兽嚎叫或制造落石声响,将流寇引出聚居点,然后利用山林地形周旋,并不正面冲突,主要目的是扰乱和威慑。同时,让身手最敏捷的净言,趁机潜入村中,接触那些村民,留下少量疗伤的草药和一些食物,并告知他们,若想逃离,可趁流寇被引开、天色未明时,向东南方向(与妙音谷实际方位略有偏差)的山林深处躲避,或有一线生机。整个过程,绝不暴露妙音谷的存在,也不承诺提供永久庇护,只给予暂时的指引和微薄的帮助。
“此举风险仍在,”净源坦言,“但或可兵不血刃,解村民燃眉之急,亦能播下一颗善缘的种子。至于他们能否逃脱,逃往何方,则看其自身造化与机缘了。”
妙光王佛听完,脸上露出赞许之色:“谋定而后动,慈悲与智慧并重。此策可行。然需切记,一切以安全为上,若事不可为,当即刻撤回,不可恋战。度化众生,非一朝一夕之功,亦非仅凭勇力。”
有了老师的首肯,计划便定了下来。次日深夜,月黑风高,正是行动之时。净源、净坚、净念三人依计而行,净言则负责接应和传递消息。整个过程惊险却顺利,流寇果然被引出,在山林中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了一夜。净言成功潜入,将草药和食物,以及一张画着简易逃生方向的树皮,塞给了一个看起来尚有几分胆气的年轻村民,并低声告知了逃离的时机和方向。
拂晓前,四人安全返回妙音谷,皆是无恙,只是消耗了不少体力。他们并不知道那些村民最终命运如何,是否敢于逃离,又能否在深山中生存下来。但他们都做了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心中并无挂碍,只有一种践行佛法后的坦然。
数日后,净坚再次外出探查,远远观察到那处山坳已空无一人,只有被焚毁的茅屋余烬和杂乱脚印,显示曾有人匆忙离去。那些村民,或许真的踏上了逃亡之路,或许已遭遇不测,但至少,他们曾得到过一丝微弱的希望和帮助。
这次行动,规模虽小,也未直接接引任何人来到妙音谷,但其意义却非同寻常。它标志着僧团开始从被动的避世修行,转向主动的、以智慧善巧利益众生。那悄然传递出去的草药、食物和指引,便是法脉延伸出的第一缕极其细微的根须,它或许微弱,却真实地触碰到了外面的苦难世界,并在某些心灵中,埋下了一颗名为“善意”与“可能”的种子。
净源将此次经历默默记下,作为日后行事的参考。他深知,法脉的传播,必将充满荆棘,需要无比的耐心、智慧与勇气。而这一切,都刚刚开始。山谷依旧静谧,但通往世界的窗,已然推开了一道缝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