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谷的清晨,在夏日来临前最后的凉爽中苏醒。薄雾如纱,尚未完全散去,缭绕在林间溪畔。鸟鸣清脆,溪流潺潺,空气中混合着泥土、草木和新绿禾苗的清新气息。谷中的生活,自春耕以来,已形成一种安定而富有生机的节奏。僧伽们的禅坐修观日益精进,居士们的日常劳作井然有序,就连那个被救回的婴儿,在山婶和众人的悉心照料下,也一日日红润健壮起来,咿呀学语之声时常为山谷添上一抹生机。
然而,在这片日益深厚的祥和之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静极思动的趋势,却如同地下涌动的暗流,在每个人心中悄然滋生。冬季的闭关沉潜,春日的辛勤耕耘,以及日常中时刻不忘的慈悲修行,使得众人的根基愈发扎实,心灯愈发明亮。这盏灯,不再仅仅满足于照亮自身和这片小小的山谷,它开始渴望去照亮更广阔、更黑暗的角落。
这一日,晚霞将西天染成一片绚丽的锦缎时,妙光王佛并未如往常般在巨岩上静坐至深夜,而是缓步走下岩石,来到每日众人聚集的空地上。净源见状,知老师或有开示,便轻声召集众人围坐过来。就连山婶,也抱着已能咯咯笑出声的婴儿,坐在了外围。
夕阳的余晖为妙光王佛的素衣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他的目光平和地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山谷中的暮钟,清越而悠远:
“诸善男子,善女人。汝等随我于此谷中,冬御严寒,春事农耕,夏育新绿,持戒修定,精进不懈,慈悲之心,日长月滋。贫僧见汝等道业增上,心甚慰之。”
他微微停顿,目光似乎穿越了山谷的屏障,投向了远方苍茫的群山。“然,汝等可曾想过,此谷方圆不过数里,我等在此安居,犹如井蛙观天,夏虫语冰。谷外世界,广大无边,众生芸芸,其苦何如?”
他的话语,轻轻触动了每个人心底那丝若有若无的悸动。净源垂首恭听,心中已然明了老师之意。净坚握紧了拳头,想起了探查时所见荒村废墟和流民惨状。阿山和山婶等人,也面露思索,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颠沛流离。
妙光王佛继续道:“昔日,我等救助此稚子,见其孤苦,心生恻隐,尽力施救,此是一人之慈悲。然,山谷之外,如这般稚子,乃至其父母亲人,正遭受苦难、惊恐、颠沛流离者,何止千万?我等能救一人于一谷,可能救千万人于天下否?”
他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字字句句如同重锤,敲击在众人心上。那个被救婴儿此刻正在山婶怀中安睡,他均匀的呼吸声,与老师的话语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愈发凸显出外界苦难的沉重与真实。
“佛法广大,慈悲普覆,非为自了,实为利他。”妙光王佛的声音愈发庄严,“我等于此谷中修行所得之定慧、所发之慈悲,若不能惠及众生,便如怀宝迷邦,明珠暗投,终非究竟。昔日我于菩提树下发愿,乃为度脱一切众生之苦。今汝等根基已立,正堪荷担如来家业,当随我出此幽谷,入此红尘,将此法雨甘露,洒向干涸之心田。”
他终于明确说出了那个众人期待又隐约畏惧的决定:“故此,我意已决。不日将离此妙音谷,东行传法,将此解脱之道,示于有缘。”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虽早有预感,仍不免一阵波澜。有激动,有向往,也有对未知前路的些许忐忑。
净源率先伏地礼拜,声音坚定而清晰:“弟子净源,愿追随世尊,荷担家业,广传正法,利乐有情!”他深知,这才是修行真正的开始。
净坚也立刻大声道:“老师!弟子净坚也去!弟子有力气,可以护持老师,帮您开路!”他的话语质朴,却充满力量。
净念、净言等僧伽亦纷纷表态,愿随行传法。阿山、山婶等居士则面露难色,他们有心追随,但自知修为浅薄,且有婴儿需要照料,长途跋涉恐成拖累。
妙光王佛慈悲地看着他们,温言道:“汝等居士,安住道场,亦是功德无量。此谷乃法脉初生地,需人护持。汝等于此精进修持,持守戒律,护持这一方净土,使往来行者有所依止,便是莫大功德。此婴儿,亦需安稳成长之地。待他日因缘成熟,亦可成为佛门栋梁。”
阿山、山婶等人闻言,心中释然,纷纷合十称是,表示定当守护好妙音谷,等待世尊及各位师兄归来。
随后数日,谷中开始了井然有序的准备。净源与净坚仔细清点物资,准备沿途所需的干粮、药品和必要的防身之物(并非武器,而是驱虫防兽的草药和工具)。他们选择轻装简行,只携带最基本的需求品,以示传法之心诚,不恋财物。净源将平日记录的修行要点和妙光王佛的重要开示整理成册,小心包裹,以备路上温习和将来结集。
山婶和几位信众妇女,则连夜为即将远行的人赶制更耐磨的衣衫和鞋履,准备易于保存的干粮。谷中弥漫着一种离别在即的庄重与不舍气氛,但更多的是一种肩负使命的昂扬斗志。
临行前夜,月色如水。妙光王佛将净源单独唤至身前,嘱咐道:“净源,你为众弟子之首,此行任重道远。传法非易事,或有顺境,或有逆缘,或有恭敬,或有诽谤。汝当时时提醒众人,不忘初心,以慈悲心对待一切众生,以智慧心观照一切境缘,以忍辱心应对一切磨难。切记,我等此行,是为众生离苦得乐,非为争强好胜,亦非为扬名立万。”
“弟子谨记世尊教诲,定当竭尽全力,护持正法,引导同门。”净源恭敬应答,感到肩上的责任沉甸甸的。
次日清晨,朝阳初升,霞光万道。妙音谷全体僧俗,齐聚谷口。即将随行的净源、净坚等七位僧伽,皆身着简朴的僧衣,背负行囊,神色庄重而坚定。留守的阿山、山婶等居士,抱着婴儿,眼中含泪,充满不舍与祝福。
妙光王佛看着众人,最后开示道:“聚散皆缘,来去随心。汝等留守者,当好生修持,护持道场。远行者,当精进不懈,广利众生。彼此心中常存正念,便是天涯咫尺。”他又慈爱地看了一眼山婶怀中的婴儿,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此子与佛有缘,好生抚养,待我等归来。”
说罢,妙光王佛转身,率先向谷外走去。步伐沉稳,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无比高大。净源等七位僧伽,依次向留守的居士们合十行礼,然后毅然转身,紧随妙光王佛而去。
他们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晨雾缭绕的山道尽头。山谷中,只留下阿山、山婶等人久久伫立,以及那不知离别为何物、仍在咿呀学语的婴儿。
妙音谷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已与往日不同。它不再仅仅是一个避世修行的隐居地,更成了一个等待归航的港湾,一个法脉传播的起点。而出谷的一行九人,则肩负着将慈悲与智慧的种子,撒向更广阔天地的使命,正式踏上了“法润九寰”的漫漫征程。
山雾,似乎在他们的前方,悄然散开了一条道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