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的夜,在一种久违的宁静中安然度过。没有突如其来的袭击,没有令人心悸的窥探,唯有清泉流淌的潺潺声、篝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众人均匀的呼吸声。这种安宁,对于连日来神经紧绷、风餐露宿的一行人而言,显得弥足珍贵。
次日清晨,天光未大亮,山谷中还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空气中带着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和湿润的泥土气息。净源率先醒来,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因露宿而有些僵硬的身体,环顾四周。净坚依旧如同铁塔般守在入口缝隙处,保持着警戒的姿态,但眼神清明,显然已经过调息。山婶搂着石娃,还在熟睡,孩子脸上终于有了些红润。阿山等几位居士也陆续醒来,开始轻声收拾行装,准备取水。
净言侧卧在铺了干草的地上,脸色比昨日好了许多,呼吸平稳,但依旧能看出伤处的肿胀未完全消退。净源走过去,蹲下身轻声问道:“净言师弟,感觉如何?”
净言睁开眼,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多谢师兄挂念,疼痛减轻了许多,只是行动仍有些不便,怕是还要拖累大家几日。”
“安心养伤便是,我等在此地正好休整。”净源安慰道,又检查了一下他腰间的草药,见并无恶化迹象,心下稍安。
这时,妙光王佛也已静坐醒来,他缓步走到那泓清泉边,俯身掬起一捧清凉的泉水,洗了洗脸。朝阳初升的光芒透过山谷上方的缝隙,恰好映照在他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他转身,目光平和地扫过陆续醒来的众人。
“一日之计在于晨。此地清幽,正是用功之时。”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众人闻言,立刻肃然起身。净源召集僧伽,山婶也轻轻唤醒石娃,阿山等居士放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围拢过来。就连行动不便的净言,也在净念的搀扶下,靠坐在一块大石旁。
没有庄严的佛殿,没有繁复的仪轨,在这天成的山谷中,晨课显得格外简朴而纯粹。众人面向东方初升的旭日,在妙光王佛的带领下,合十躬身,简单礼拜。随后,便是静坐。
净源、净坚等僧伽盘膝而坐,眼观鼻,鼻观心,调整呼吸,将心神沉静下来。山婶抱着好奇张望的石娃,也努力让自己纷杂的思绪平复,学着僧人的样子,静静感受着山谷的安宁。阿山等人虽不谙禅坐之法,但也垂手恭立,摒除杂念。
妙光王佛并未多言,只是静静地坐在众人之前。他的存在本身,就如同一个强大的磁场,自然而然地引导着众人的心念趋向澄明。谷中唯有清泉声、鸟鸣声和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交织成一曲天然的梵呗。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妙光王佛缓缓睁开眼,开口道:“静坐非是枯坐,意在调伏心猿意马,观照当下。昨日遇袭,生死一线,心中可有余悸?可有不平?可有恐惧?”
他的问题直指人心。净坚闻言,浓眉微蹙,坦诚道:“老师,弟子当时怒火中烧,只想护住大家,将那帮匪徒击退。事后想来,嗔心确实起了。”
净源也合十道:“世尊,弟子当时一心想着如何御敌护持,虽未起大嗔恨,但紧张焦虑亦是烦恼。”
山婶低声道:“我……我当时吓坏了,只顾着护住孩子,心里乱得很。”
阿山等人也纷纷点头,表示心有恐惧和后怕。
“起心动念,皆是修行资粮。”妙光王佛微微颔首,并无责备之意,“遇险而生嗔,乃常情;见弱而起护,是慈悲。然需知,嗔火焚烧,先伤己身;恐惧缠缚,智慧难生。当于静定之中,反观这些心念来去,知其虚妄,不随它转。”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谷中那潭清泉:“你等看此泉水,源自山腹,清澈见底,映照万物而无分别。泥沙搅动时,暂显浑浊,然其本性澄澈不变。待泥沙沉淀,复归清明。我等心性,亦复如是。烦恼如泥沙,智慧如清水。修行之道,便是于此动静之中,守护本心清明,不为境转。”
这番开示,结合眼前实景,通俗易懂,却又蕴含深意。众人闻言,皆有感悟。净坚深吸一口气,尝试将昨日那股嗔怒之力,观想如同投入潭中的石子,激起涟漪后,终归平静。净源则反思自己临事时的那份“紧张”,亦是执着于“掌控”的一种表现。
接着,妙光王佛又针对净言的伤势,随机说法:“净言受伤,疼痛是苦。然此苦亦可为道用。疼痛袭来时,不抗拒,不逃避,只是清明地觉知它,观察它变化无常的本质。如此,苦受便成了修习忍辱、观受是苦的良机。照料伤者,亦是修习慈悲喜舍的实践。”
净言听了,心中一动,不再将伤痛单纯视为负担和拖累,而是尝试按照老师的指导,去觉知那份疼痛,果然觉得心绪平和了许多。山婶在照料他时,也更能体会那份耐心与关怀的意义。
晨课在平和的气氛中结束。众人虽未诵读长篇经文,却觉得内心如同被清泉洗涤过一般,更加澄澈安宁。昨日的惊险与疲惫,在这谷中的晨光与法音中,渐渐消散。
之后,众人各自分工。净坚继续负责警戒和探查山谷周边,确保安全。净源带领净念等人,用带来的简陋工具,进一步清理出一片更平整的营地,并尝试采摘一些可食用的野果、菌类(由阿山仔细甄别)。山婶照顾石娃和净言,并用加热后的泉水为他们擦洗。阿山则带着其他信众,用较大的树叶制作简易的容器,储存更多清水,并开始考虑如何利用现有的材料,为净言制作一个更舒适的临时担架,以备不时之需。
妙光王佛则时而静坐,时而在谷中缓步经行,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那涌出的泉眼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午后,他让阿山取来一个最大的树叶容器,盛满清澈的泉水,放在一旁。然后,他并未施展任何法术,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容器中的水,目光中充满了慈悲与安宁的意念。
过了一会儿,他示意受伤的净言饮用此水。净言依言喝下,只觉得一股清凉甘甜的暖流滑入喉中,不仅解渴,连腰间的伤痛似乎也减轻了几分,精神为之一振。山婶也给石娃喝了一些,孩子显得格外安静舒适。
净源明白,这是老师以无上的慈悲愿力,加持了这普通的泉水,使其具有安抚身心、促进愈合的微妙效力。这并非神通炫耀,而是随缘应化的慈悲体现。
小小的山谷,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修行道场。危机暂时被屏蔽在外,佛法在日常的点点滴滴中悄然流淌,滋润着每个人的心田。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宁静只是暂时的。山谷外的世界,那些窥探的目光和未知的危险,依然存在。他们需要利用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尽快恢复,为接下来的征程做好准备。夕阳再次西沉时,谷中的篝火重新燃起,映照着众人愈发坚毅平和的面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