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中的第三日,在晨雾与鸟鸣中悄然来临。经过两日的休整,众人的体力与精神皆已恢复了七八分。净言的伤势好转之快出乎意料,已能不用搀扶缓步行走,虽不敢发力,但日常活动已无大碍,这无疑让整个队伍的压力减轻了许多。山婶背上的石娃,似乎也习惯了这种漂泊与短暂安定交替的生活,小脸上少了惊惧,多了几分孩童应有的好奇,常常指着谷中的花草虫蚁咿呀作声。阿山等人已将小小的营地收拾得井井有条,甚至用柔韧的藤条和宽大的树叶,为净言编了一个简易的靠背,让他坐卧更舒适些。
晨课依旧在潭边进行。经历昨日“泉映心鉴”的开示,众人再观这潭清水时,心中感受已大不相同。那汩汩涌出的泉水,那清澈见底的潭面,那流逝不息的溪流,仿佛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佛法的真谛。净源引领众人诵念时,感觉自己的心念也如这水流般,更加顺畅平和,少了些许滞涩。净坚在静坐时,尝试将呼吸与耳畔的水流声相合,一呼一吸,如同潮汐涨落,竟也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静。
早课过后,净坚向妙光王佛和净源请示:“世尊,师兄,俺想去谷口附近的高处再仔细探查一番。在此停留三日,虽得安宁,但外面情形不明,终非长久之计。需得弄清周边动静,才好决定下一步行止。”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幽谷虽好,却是死地,若被敌人发现并堵住入口,后果不堪设想。
妙光王佛微微颔首:“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探查可也,务必谨慎,以安全为上。”
净源叮嘱道:“师弟切记,只远观,勿近察,探明大略即可返回,切莫节外生枝。”
“俺省得。”净坚应了一声,紧了紧腰间束带,又将那柄磨得锋利的柴刀别好,对净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负责警戒入口,随后便如灵猿般,悄无声息地攀上谷口一侧陡峭的岩壁,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茂密的灌木丛中。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漫长。众人虽依旧各司其职,但心思不免都牵挂着外出探查的净坚。山婶一边缝补着石娃磨破的衣物,一边不时抬头望向谷口方向。阿山带着人继续采摘野菜,动作也比平日快了几分。
妙光王佛则依旧气定神闲,他缓步走到山谷向阳的一侧,那里岩壁上有几道裂缝,生长着一些顽强的苔藓和低矮的灌木。他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那些在恶劣环境中依然焕发生机的绿色植物,目光深邃,仿佛在与它们进行着无声的交流。阳光透过高处的林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如同碎金般跳跃在他素净的僧衣和周围的岩石上。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就在众人渐生焦虑之时,入口处传来轻微的响动。净念低喝一声:“谁?”
“是我!”净坚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但中气十足。
众人连忙迎上。只见净坚从岩缝中钻出,浑身沾满草屑尘土,脸上被荆棘划了几道浅浅的血痕,但眼神明亮,并无慌乱之色。
“情况如何?”净源急切问道。
净坚先向妙光王佛行了一礼,然后抓起阿山递过来的水囊猛灌了几口,抹了把嘴,这才沉声说道:“俺爬到了东面最高的一座石丘上,视野极好。大致看清了,咱们所在的这片丘陵,范围不小,山势复杂。好消息是,暂时没发现大队人马靠近的迹象,也没看到黑风寨那些人的踪影。”
他顿了顿,指着东南方向:“那边,约莫二三十里外,丘陵边缘,能看到一大片相对平坦的地带,有炊烟升起,规模不小,像是个镇子或者大的聚集地。看方位和规模,很可能就是之前听说过的‘烈风镇’,是这黑风平原东南部一个重要的据点,据说比‘残骨集’规矩些,但龙蛇混杂,也绝非善地。”
接着,他又指向东北方向,脸色凝重了些:“那个方向,远处山峦背后,也能看到隐隐的烟尘,但感觉不太对劲,不像是正常炊烟,倒像是……像是大队人马行动扬起的尘土,或者什么地方在焚烧东西,隔得太远,看不真切。”
最后,他压低声音道:“最蹊跷的是,俺在回来的路上,经过一条干涸的河沟时,发现了一些痕迹。有马蹄印,很新,不超过一天。但不是黑风寨那种制式马蹄铁,更像是散乱的马匹,而且……俺还闻到了一股极淡的、像是某种草药混合着……腐朽气息的味道,很怪,以前从未闻过。”
净坚的汇报,信息量颇大。烈风镇的出现,提供了一个可能的目标和补给点,但同时也意味着新的未知与风险。东北方向的异常烟尘,则暗示着更大的动荡。而那诡异的马蹄印和怪味,更是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阴影。
净源眉头紧锁,看向妙光王佛:“世尊,您看……”
妙光王佛静默片刻,目光仿佛穿透了山谷的阻隔,落在了净坚所描述的远方。“缘法牵引,如溪汇流。烈风镇既现,便是下一段路程的指向。那异常烟尘与诡异痕迹,或与此行因果相关,亦需留意。”
他做出了决断:“净言伤势既已无碍,我等不宜在此久留。今日再休整半日,明日清晨,便出发前往烈风镇。途中谨慎行事,随机应变。”
众人齐声应诺。目标既定,心中的迷茫便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未知的坚定。烈风镇,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带着风沙与刀兵的气息,注定不会是他们传法路上的坦途,但既然选择了前行,便没有退缩的理由。
下午,众人开始为明日的出发做最后的准备。检查行囊,将有限的干粮和清水重新分配,加固鞋履,净坚则带着阿山,用找到的柔韧藤条和木棍,为净言制作了一副更结实轻便的担架,以备长途跋涉之需。
夕阳再次将金色的光芒洒满山谷,林隙间的碎金愈发耀眼。妙光王佛站在潭边,望着水中自己被拉长的、随着水波微微晃动的倒影,又抬头望向东南方天空那抹被远方地面灯火(若有的话)隐隐映亮的微光。
“红尘万丈,皆是道场。”他轻声自语,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慈悲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慨然。
夜色渐浓,谷中篝火再起。这一次,火焰跳动的光芒中,映照出的不再是单纯的休憩与安宁,更多了一份蓄势待发的凝重与期盼。明日,他们将走出这暂时的避风港,再次投入黑风平原的滚滚尘嚣之中。前方的烈风镇,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怎样的机缘与挑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