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的法音流布,信众日增,影响力如同春雨润物,悄然渗透着烈风镇西区的方方面面。这种变化,平和而持续,却终究触动了某些盘踞在暗处的敏感神经。烈风镇并非铁板一块,守备府之外,尚有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利益的蛛网盘根错节。佛法所倡导的慈悲、戒杀、忍辱、知足,虽能安抚贫苦之心,却也无形中触及了依靠混乱、恐惧和欲望而生存的某些群体的根基。
这一日,并非讲法之期,土地庙中显得比往日清静许多。净源正与几位发心皈依成为近事男、近事女的信众在善法堂内,详细解说五戒的细微开遮持犯,以及如何在市井劳作中持守善念。净言则在偏室整理药材,为午后可能前来求诊的乡邻做准备。山婶带着几位女信在菜园里浇水施肥,石娃在一旁蹒跚学步。院中槐树下,妙光王佛静坐如常,气息与天地交融,仿佛一座亘古存在的山岳。
然而,这份宁静被庙门外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哗打破。只见七八个衣着流气、面色不善的汉子簇拥着一个尖嘴猴腮、眼神闪烁的中年人闯了进来。为首那中年人,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绸衫,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手里捏着一串油腻的念珠,故作姿态地捻动着,目光却贪婪地扫视着庙宇的院落和房舍。
“哟!这就是近来名声大噪的西庙啊?看着也不怎么样嘛!”中年人阴阳怪气地开口,声音尖细刺耳,“听说这儿来了几位高僧,能治病救人,还能让人不吵不闹,发大财?嘿嘿,我胡三爷今儿个也来沾沾福气,顺便嘛……讨个说法!”
他身后的那群汉子立刻跟着起哄,污言秽语,推搡着试图上前阻拦的阿山等几位居士,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正在善法堂内的信众们闻声出来,见到这群人来者不善,脸上都露出担忧和愤慨之色。
净坚闻声从后院大步走出,魁梧的身躯往院中一站,如同门神,沉声喝道:“阿弥陀佛!此乃清净道场,诸位施主何事喧哗?若有正事,请好好言说;若是寻衅,休怪贫僧不客气!”他虽牢记师训不起嗔心,但护持道场之责不容有失,语气自有一股威严。
那自称胡三爷的中年人被净坚的气势慑得一缩,但随即又挺起胸膛,指着净坚叫道:“好个不客气!你们这些和尚,占着这破庙,妖言惑众,弄得我们周边几家赌坊、酒馆的生意一落千丈!以前那些穷鬼输了钱、喝了酒,少不了来闹事,我们也能收些‘辛苦钱’。现在倒好,都被你们忽悠得吃斋念佛去了,我们的财路岂不是断了?今天不给个说法,赔我们的损失,我们就砸了你这破庙!”
原来,土地庙劝人向善、安贫乐道的教化,无形中减少了许多底层民众前往赌坊、劣质酒馆放纵的行为,这便触动了这些依靠他人不幸而牟利的地头蛇的利益。胡三爷显然是受了某些人的指使,前来找茬。
王书吏从小屋中快步走出,脸色严肃,对胡三爷道:“胡三!此乃守备府特许讲法之地,岂容你等放肆!速速退去,否则按扰乱治安论处!”
胡三爷显然对王书吏有所忌惮,但仗着背后有人撑腰,依旧嘴硬:“王书吏,您也在这儿盯着呢?正好!您给评评理!他们和尚讲他们的法,我们做我们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可现在他们断了我们的活路,这难道就合理吗?守备府也要讲个公道吧!”
这时,净源也走上前来,面色平和,对胡三爷合十道:“这位施主,贫僧等人在此,只为劝人向善,息灭争端,从未有意阻断任何人的正当营生。众生各有业缘,福祸自招。赌、酒易乱人心性,滋生罪业,施主何不借此机缘,反思营生之道,转向正业,亦是积福之举。”
“呸!”胡三爷啐了一口,“少跟我来这套虚的!积福?老子就要现钱!要么赔钱,要么你们立刻滚出烈风镇!否则,哼哼,日后你们这庙里,怕是难得清净了!”他话语中的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场面一时僵持。信众们敢怒不敢言,净坚怒目而视,净源试图以理服人,王书吏则处于两难境地,若强行驱赶胡三,恐激化矛盾,若放任不管,则有损守备府威信。
就在此时,一直静坐于槐树下的妙光王佛,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并未起身,目光平静地望向胡三爷一行人。那目光并不锐利,却深邃如海,仿佛能照见每个人心底的贪欲与恐惧。胡三爷被这目光一扫,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嚣张的气焰顿时矮了三分。
妙光王佛并未高声呵斥,也未施展任何神通,只是以平和而清晰的语调,缓缓说道:“施主所求,无非钱财。然财有吉凶之分。以正业勤恳所得,为吉财,可养身安家;以恶业巧取豪夺,为凶财,终是灾祸根源,如饮鸩止渴,暂解其渴,终丧其身。施主今日之行,已是恶业之初显,若能及时回头,尚不算晚。若执迷不悟,恐非但求财不得,反招更大灾殃。我佛慈悲,愿施主能静心思之。”
他的话语,字字平淡,却仿佛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尤其是最后那句“恐非但求财不得,反招更大灾殃”,配合着那洞悉一切的目光,让胡三爷及其手下心中都是一寒。他们平日里欺软怕硬,最是迷信因果报应之说,此刻被妙光王佛点破,又见对方气度如此超凡,不由得心生怯意。
胡三爷色厉内荏地强笑道:“好……好!算你们狠!今天给王书吏个面子!我们走!”说罢,不敢再看妙光王佛,带着手下灰溜溜地快步离去,连句狠话都没敢再多说。
一场风波,竟以这样一种看似平淡无奇的方式消弭于无形。信众们松了一口气,纷纷合十称颂世尊威德。王书吏深深看了妙光王佛一眼,心中震撼不已,他深知胡三这类泼皮无赖最难缠,寻常道理或武力威慑往往效果有限,而妙光王佛仅凭寥寥数语和那份难以言喻的气场,便将其慑退,这份修为,实在深不可测。他默默回到小屋,在簿册上郑重记下:“有地痞胡三受唆使来扰,欲讹诈生事。妙光大师以理晓之,以威摄之,胡三等逡巡而退。其镇定智慧,非凡俗可及。”
净源走到妙光王佛座前,合十问道:“世尊,此辈虽退,恐日后还会再生事端。我等当如何应对?”
妙光王佛淡然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此是必然。我等但行正道,如如不动。外缘纷扰,亦是磨砺心性之机。加强戒备,广结善缘,以慈悲心化解戾气,以智慧力辨别是非。邪不胜正,此是定理。”
众人闻之,心志愈发坚定。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胡三爷的出现,绝非偶然。这只是一个开始,预示着佛法在烈风镇的传播,将面临更多、更复杂的挑战。暗处的敌人,绝不会就此罢休。真正的风雨,或许即将来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