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聚”头目张狂那带着试探与威胁的话语,如同在干燥的荒原上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线。他身后的喽啰们闻言,也纷纷握紧了手中的简陋兵器,目光不善地盯住妙光王佛四人,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净坚的肌肉微微绷紧,虽未持兵刃,但那股久经沙场的悍勇之气已隐隐透出,令对面几个喽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妙光王佛却似未觉这紧张氛围,面对张狂的刁难,他面色依旧平和,目光清澈地看向对方,缓缓道:“阿弥陀佛。施主所言规矩,贫僧愿闻其详。我等云游之人,身无长物,唯有几分粗浅医术与劝人向善的道理。若贵地确有需要帮助的乡邻,便是贫僧等的缘分。”
他这番不卑不亢、直指核心的回应,让张狂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这几个和尚要么会畏惧退缩,要么会仗着有武僧(指净坚)而强硬对抗,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坦然,且直接将话题引向了“帮助乡邻”。张狂眼珠又转了转,他经营这“黑风聚”多年,能在各方势力夹缝中生存,靠的不仅是狠辣,更有审时度势的狡猾。他看得出,眼前这老和尚气度非凡,绝非寻常游方僧,那魁梧的护法僧人更是不好惹。硬拦或许能拦住,但未必划算,反而可能结怨。不如……
想到这里,张狂脸上挤出一丝假笑:“嘿嘿,大师倒是爽快。我这儿的规矩也简单!既然大师通医术,那我这儿正好有几个兄弟伤病缠身,寻常郎中都束手无策。大师若能治好他们,便是‘黑风聚’的朋友,自然来去自由,我张狂还以上宾之礼相待!若是治不好嘛……”他拖长了语调,威胁之意不言而喻,“那就说明大师本事不济,怕是连自己都难保周全,还是趁早回头为妙!”
这分明是设下了一道难题,意图借此拿捏对方。
妙光王佛闻言,并未动怒,反而微微颔首:“救人疾苦,本是份内之事。请施主引路。”
张狂见对方应下,心中冷笑,挥手让守门喽啰放行,自己则亲自在前引路,带着妙光王佛一行向营地深处走去。净坚紧随妙光王佛身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净念和净言则默默观察着营地内的景象,眉头微蹙。
这“黑风聚”内部,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混乱不堪。帐篷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污水横流,空气中混杂着汗臭、霉味和伤口的腐臭气息。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蜷缩在角落里,也有一些看似喽啰的人,三五成群,或喝酒赌博,或欺凌弱小,喧嚣而压抑。不少人都带着伤,有的伤口化脓,发出难闻的气味,有的则不断咳嗽,显然是染了肺疾。看到张狂带着四个陌生僧人进来,尤其是看到净坚那彪悍的身形,许多人都投来或好奇、或畏惧、或麻木的目光。
张狂将四人带到营地中央一处相对宽敞的空地,这里搭着几个较大的帐篷,似乎是他们核心人员的居所。他指着旁边一个散发着浓重草药味和腐臭味的帐篷,冷笑道:“大师,请吧!里面有几个重伤的兄弟,就看你的手段了!”
妙光王佛对净言示意了一下。净言会意,深吸一口气,压下对恶劣环境的不适,率先掀开帐篷的门帘走了进去。妙光王佛与净念、净坚也随之而入。
帐篷内光线昏暗,气味令人作呕。地上铺着干草,上面躺着五个汉子,个个伤势沉重。一人腹部有巨大的撕裂伤,已经化脓感染,高烧昏迷;一人腿骨断裂,胡乱用树枝固定着,肿胀发黑;一人胸前有严重的灼伤,皮肉溃烂;还有两人则是内伤,不断咳血,气息奄奄。旁边有个战战兢兢的老者,正在用一些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条和浑浊的药汁勉强处理着伤口,显然已是黔驴技穷。
净言上前,仔细检查每个人的伤势,面色凝重。这些伤势不仅重,而且处理不当,感染严重,情况十分危急。他看向妙光王佛,低声道:“老师,伤势很重,拖延已久,需立刻清创解毒,辅以内服汤药,但……此地条件太过恶劣,药材也恐不足。”
张狂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冷笑道:“怎么?大师,没办法了?我就说嘛……”
妙光王佛并未理会张狂的嘲讽,他缓步走到那名伤势最重、高烧昏迷的汉子身边,俯身查看。那汉子脸色蜡黄,呼吸微弱,伤口处脓血横流,恶臭扑鼻。妙光王佛伸出手指,轻轻虚点在其伤口上方寸许之地,并未直接接触污秽。他闭上双眼,周身气息变得沉静而深邃,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而纯净的愿力,如同无形的光晕,以其指尖为中心,缓缓笼罩住那名汉子。
帐篷内的众人,包括张狂,都感到一股莫名的安宁气息弥漫开来,连那污浊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几分。那昏迷的汉子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缓了一些。虽然伤势并未立刻痊愈,但那致命的恶化趋势,似乎被一股柔和而强大的力量扼制住了。
片刻后,妙光王佛收回手指,对净言道:“邪毒已暂缓侵蚀,然血肉之伤,需赖医药。净言,你尽力施为,我等带来的药材,可尽数取用。”
净言精神一振,立刻应道:“是!老师!” 他转身对那不知所措的老者道:“老丈,烦请取些干净的清水和布条来!” 然后又对张狂道:“张头领,需一盆沸水,用于消毒器具!”
张狂被方才妙光王佛那奇异的手段镇住,一时忘了讥讽,下意识地对手下挥挥手:“按他说的做!”
很快,所需物品备齐。净言在净坚的帮助下,开始为伤者清理伤口。他手法熟练而轻柔,先以烧过的温水清洗脓血,再用小刀刮去腐肉,疼得那昏迷的汉子都无意识地抽搐起来。净言一边操作,一边默念静心咒文,手下却稳如磐石。清理完毕后,他敷上自己配制的解毒生肌药粉,再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整个过程,妙光王佛一直在旁静观,那股安宁的愿力始终隐隐笼罩着伤者,减轻其痛苦,稳定其生机。
处理完外伤最重的一人,净言又为其他几人检查、正骨、敷药、配制内服的汤药。他带来的药材有限,便就地取材,询问那老者营地周围可用的草药,竟也凑齐了几味。妙光王佛偶尔会指出某处穴位按压可缓解疼痛,或是某种草药配伍可增强疗效,言语虽简,却直指要害。
足足忙活了近两个时辰,才将五名重伤者初步处理完毕。净言已是满头大汗,但看着伤者情况暂时稳定下来,尤其是那名重伤昏迷者体温开始下降,他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一直旁观的张狂,脸上的讥诮和怀疑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他混迹江湖多年,见过狠的,见过横的,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奇异的僧人。不靠符水咒语,只用实打实的医术和那种难以言喻的安宁气息,竟真的将他这些原本奄奄一息的手下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时,帐篷外围观的人群中,忽然挤出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跪倒在地,哭喊道:“活佛!活佛救命啊!我家娃儿发热咳嗽好几天了,眼看就不行了!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他吧!”
这一声哭喊,如同点燃了引线,顿时又有几个抱着孩子或扶着老人的流民跪地哀求。他们原本不敢靠近张狂这些核心区域,但见到妙光王佛真的救治了伤者,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
张狂脸色变幻,正要呵斥驱赶,妙光王佛却已转身,对那妇人温言道:“施主请起。净言,你去看看。”
净言擦了擦汗,立刻上前查看那孩童,确是肺热之症,已十分严重。他当即施针用药,又分发给其他求医者一些对症的草药。妙光王佛则对跪地的众人道:“诸位乡邻不必多礼。贫僧力薄,只能略尽绵力。但望诸位日后,能互帮互助,心存善念,便是自求多福。”
他的话语平和,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得到帮助的人千恩万谢,围观的人群中,那麻木的眼神里,也开始闪烁起一点点的希望之光。
张狂看着这一幕,心思急转。他意识到,这几个和尚的出现,或许并非坏事。他们的医术能稳定人心,减少内部因伤病引发的骚乱;而他们那种安抚人心的能力,或许更能帮他管住这群日益躁动的流民。与其敌对,不如利用。
想到此,他脸上堆起笑容,对妙光王佛拱手道:“大师果然神通广大,医术超群!张狂佩服!先前多有得罪,还请海涵!大师若不嫌弃,就在我这‘黑风聚’多住几日,也好让兄弟们好好报答救命之恩!”
妙光王佛如何不知他心中算计,但依旧平和道:“施主好意心领。我等行脚之人,随缘而住。既然此地有需,便暂留一二日,待伤者情况稳定再行。”
于是,妙光王佛一行,便在这龙蛇混杂、危机四伏的“黑风聚”中,暂时安顿了下来。而这看似被迫的停留,却恰恰成为了佛法在这片荒原苦难之地,播下第一颗种子的契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