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旁的发现,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虽不剧烈,却足以让妙光王佛一行人心头蒙上一层警惕的阴影。那些刻意摆放的指向石与尚带余温的篝火灰烬,无声地宣告着他们并非这片荒芜之地上孤独的行者。有一双,或许不止一双眼睛,正隐藏在视野之外的某个角落,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净言将发现的那几块黑色石头递给妙光王佛。石头触手冰凉,棱角分明,显然经过精心挑选,摆成的箭簇形状指向清晰,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仿佛在向后来者标示着他们的行踪。那处被浅沙掩盖的篝火余烬,经净言仔细拨弄,内里尚有未能完全散去的微弱热度,证明有人在此停留的时间绝不会超过一两天,而且对方离开时有意掩饰了痕迹。
“手法熟练,意图不明,但绝非善意。”净坚沉声道,魁梧的身躯绷紧,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起伏的沙丘与枯死的胡杨林影,仿佛要从中揪出那潜藏的窥视者。“老师,看来我们从‘黑风聚’出来,就被盯上了。会不会是张狂那厮贼心不死,派人尾随?”
妙光王佛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冰冷的黑石,目光深邃,并未立即回答。他缓缓闭上双眼,周身气息变得异常沉静,并非运功提气,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感知,仿佛将自身的精神意念如同蛛网般悄无声息地向外蔓延,去触碰、去聆听这片天地间细微的波动。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非是张狂。”他声音平和,却带着确定的意味,“此气息阴冷诡谲,隐带怨毒煞气,与‘黑风聚’那些流寇的彪悍戾气截然不同。其踪飘忽,如影随形,更擅隐匿……应是幽影教的手段。”
“幽影教?”净念眉头紧蹙,“他们竟跟得如此之紧,从烈风镇外,一直追到这沙海深处?”
“彼等信奉噬界幽魇,视我等为眼中钉、肉中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妙光王佛淡淡道,“此前在烈风镇,彼等投毒散谣,屡屡受挫。如今我等离镇西行,深入这法度难及之地,正是他们下手的大好时机。此番尾随,恐非仅仅窥探,必有后招。”
净言担忧道:“老师,敌暗我明,这茫茫沙海,无处藏身,若他们伺机发难,如何是好?”
妙光王佛看向三位弟子,目光平静中蕴含着力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幽影教虽诡诈,然其行径,终是邪不胜正。尔等切记,无论遭遇何种境况,首重守护本心,不起嗔恨,不失正念。嗔心一起,便易堕其术中。净坚。”
“弟子在!”净坚躬身应道。
“你勇力过人,然需以智慧为导。遇事当先察其虚实,莫要一味逞强。此后行程,你与净念轮流值守,一明一暗,多加警惕。”
“是!弟子明白!”净坚凛然受教。
“净念,你心思缜密,感知敏锐。多留意周遭气息流转、鸟兽异动等细微之处,或可窥见端倪。”
“弟子遵命。”净念合十应道。
“净言,你精于药石,亦需防备邪教毒物。我等饮食用水,需更加谨慎。”
“老师放心,弟子定当仔细查验。”净言郑重承诺。
吩咐已毕,四人简单用了些干粮清水,便依着妙光王佛的安排,净坚负责上半夜值守,净念与净言先行休息,妙光王佛则依旧静坐,气息与这荒凉夜色融为一体,既是休息,亦是守护。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风声掠过干枯的胡杨,发出呜咽般的怪响,远处沙丘在月光下投下幢幢黑影,仿佛随时会有什么东西从中扑出。净坚手持棍棒,隐在一处沙丘阴影后,目光灼灼,不敢有丝毫懈怠。他能感觉到,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如同附骨之疽,隐隐约约,萦绕不散。
妙光王佛静坐如钟,神识却如同明镜,映照着方圆一定范围内的动静。他能感知到,在距离他们宿营地约一里外的一处沙坳中,有一股极其微弱、刻意收敛的阴冷气息,如同潜伏的毒蛇,一动不动。对方显然极其擅长隐匿,若非他境界高深,几乎难以察觉。他并未打草惊蛇,只是将一缕慈悲平和的愿力,如同无形的月光般,淡淡地笼罩住己方四人所在的区域,既能安抚弟子们可能产生的焦躁,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扰对方过于清晰的窥探。
后半夜,净念替换下净坚。他并未如净坚那般凝神外望,而是盘膝而坐,手结定印,进入一种深度的静定状态。他的感知不再依赖于耳目,而是更加贴近天地自然的韵律。在这种状态下,他对那种恶意的窥探感受得更为清晰,甚至能隐约捕捉到那一丝气息中蕴含的焦躁与不耐,仿佛对方也在等待着什么,或是受命于某种限制,暂时不能动手。
一夜有惊无险。翌日清晨,天色微明,四人收拾行装,继续沿河床向上游行进。每个人都比往日更加沉默,也更加警觉。妙光王佛依旧走在最前,步伐从容,仿佛浑然不觉身后的暗影。但净坚、净念、净言三人却时刻留意着四周,尤其是侧后方和视线死角。
接下来的两日,那种被跟踪的感觉始终如影随形。对方极其狡猾,从不靠近到足以被肉眼发现的距离,只是远远辍着,利用沙丘地形和偶尔出现的雅丹地貌(风蚀土丘)隐藏行迹。他们偶尔会留下一些极其隐晦的标记,有时是几块特殊摆放的小石子,有时是某棵枯树上不易察觉的刻痕,显然是在为后续可能跟来的同伙指引方向。
净坚几次按捺不住,想要反向追踪,揪出那藏头露尾的家伙,都被妙光王佛用眼神制止。“小不忍则乱大谋。彼在暗处,必有依仗。贸然出击,恐中埋伏。我等且行且看,待其露出破绽,或至其预设之地,再见机行事。”妙光王佛的声音总是能适时地平息弟子心头的躁动。
果然,在第三日午后,当一行人即将彻底走出沙海区域,前方已可见到稀疏的草地和远山的轮廓时,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种如芒在背的窥视感,突然消失了。
“老师,感觉……好像不见了?”净念最先察觉异常,低声禀报。
净坚也凝神感应片刻,确认道:“确实,那股阴冷气息感觉不到了。”
净言疑惑道:“难道他们放弃了?或是已经到了他们的地头?”
妙光王佛停下脚步,望向远方那依稀可见的、象征着沙海边缘的绿色地带,目光深邃:“非是放弃。气息消失,有两种可能。一者,彼等目的已达,无需再跟;二者,前方已有布置,彼等隐匿更深,或已张网以待。”
他沉吟片刻,对弟子们道:“前方即是沙海尽头,亦是未知之始。幽影教在此消失,绝非偶然。我等需更加谨慎,步步为营。净坚,你先行半里,于高处了望,察看前方地形有无异常。净念、净言,随我稍后缓行,保持距离,互为呼应。”
“是!”三人齐声应道。
净坚得令,深吸一口气,身形展动,如猎豹般敏捷地向前掠去,很快便消失在一座沙丘之后。妙光王佛则与净念、净言放缓脚步,一边前行,一边留意着净坚可能发出的信号。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前方传来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鸟鸣——这是净坚事先约定的示警信号!
妙光王佛目光一凝,脚步不停,却对净念、净言道:“小心,随我来。”
三人加快步伐,翻过一座沙丘,只见净坚正蹲在一处背风的坡下,面色凝重地指着前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沙海与草地的交界处,赫然散落着几具新鲜的骸骨!看其服饰和残留的物件,似乎是过往的商旅或流民,死状凄惨,尸身被野兽啃噬得不成样子,但一些骨骼上残留的利器伤痕和周围沙地上凌乱却带有某种规律的打斗痕迹,却明显透露出人为杀害的迹象。
“老师,你看这些伤口和痕迹,”净坚沉声道,“不像是寻常沙匪劫掠,倒像是……灭口,或者某种邪教的祭祀手法。”
净言上前仔细查验,在一具骸骨旁捡起一块破碎的黑色布片,布片上用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一个扭曲的、仿佛无数触手缠绕的诡异图案,散发出淡淡的腥臭和阴邪气息。
“是幽影教的标记!”净言肯定地说道,脸色发白。
妙光王佛看着那惨烈的景象和那邪异的标记,眼中慈悲之色更浓,却并无畏惧。他缓缓道:“看来,这里便是幽影教为我们选定的‘舞台’了。以此惨状示人,意在乱我心志,激我嗔怒。我等……已入彀中。”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那几具骸骨,望向那片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的沙海边缘地带。胡杨林更加稀疏,草地蔓延开来,远处山峦的阴影如同巨兽匍匐。跟踪者的消失,边界的骸骨,无不预示着,一场真正的考验,即将来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