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老店后院的灯火,在浓重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微弱,却顽强地抵抗着周遭无边的黑暗。屋内,妙光王佛与三位弟子围坐,油灯的光晕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随着火焰的跳动而微微晃动。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清苦气息,夹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紧张。石头和李四在隔壁房间由净言安置照料,已服下安神汤药,沉沉睡去,但他们的存在,如同无声的警钟,时刻提醒着众人即将到来的风暴。
“社祭……”净念沉吟着,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上划动,“三日后,城北社稷坛,由城主府主持,城中大小官员、士绅、行会首领皆需到场,百姓亦可观礼。据闻今年因几家大商会捐资,规模胜于往年,还会有傩戏、舞狮和祈福法事。” 他白日里在茶楼酒肆听到的零碎信息,此刻拼凑起来,指向了这个看似官样文章、实则暗藏杀机的活动。
净言眉头紧锁,接口道:“我今日再去集市,那售卖邪物的摊位已不见踪影,像是凭空蒸发。向几位老药农旁敲侧击,有人隐约提及,近日确有几味罕见且剧毒的药材被不明身份的人高价收走,其中一味‘腐心草’,正是炼制蚀骨类毒药的辅料之一。这与石头所言,炼制‘蚀骨化魂散’需特定毒物,不谋而合。”
净坚拳头握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但他牢记老师教诲,强压怒火,沉声道:“如此看来,魔君定然是打算在社祭当日,趁人群聚集,暗中施放毒散!届时官员百姓混杂,一旦毒发,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妙光王佛静坐主位,目光平和地扫过三位弟子,将他们的担忧与愤慨尽收眼底。他并未立即表态,而是缓缓道:“魔君计划歹毒,然其具体施行之法,尚未明晰。毒散如何施放?由何人执行?社稷坛周遭,必有严密布置,甚至可能设有邪阵,增强毒性或掩盖痕迹。若贸然行动,不知其详,恐难竟全功,反遭其害。”
他顿了顿,继续道:“况且,幽影教潜伏日久,与城中势力盘根错节。那永昌货栈虽是魔窟,但魔君本人,未必藏身其中。社祭之事,官府参与甚深,其中是否有被邪教渗透或胁迫之人,亦未可知。我等若公然揭破,恐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反诬构陷,陷入被动。”
净念点头称是:“老师思虑周全。敌暗我明,敌众我寡,唯有智取。当务之急,是尽快查明魔君在社祭上的具体布置,尤其是社稷坛附近的异常。”
净言提议道:“社稷坛乃公共场所,平日虽有人看守,但明日我等或可借故靠近查探?比如,假作游方僧人,为明日法事提前勘察场地,或可为附近百姓义诊,借此观察地形与气息。”
妙光王佛微微颔首:“此法可行。然需格外谨慎。净念、净言,明日你二人同往,净念负责观察坛场布局、人员往来,留意有无异常能量波动或隐匿的邪阵痕迹;净言则留意空气中是否有残留的邪毒气息,或地面、器物上有无可疑粉末、符纹。切记,若感知到强大邪力或严密监视,不可强求,即刻退回。”
他又看向净坚:“净坚,你留守客栈,责任更重。需确保石头与李四夫妇万无一失。我恐邪教已知晓我等救人之事,会狗急跳墙,前来灭口。此外,亦需留意客栈内外动静,若有官府之人前来盘查,需沉着应对,勿起冲突。”
净坚凛然应道:“弟子明白!定护得他们周全!”
计议已定,众人各自歇息,养精蓄锐,以备明日之探。夜色深沉,河源城在表面的寂静下,涌动着未知的暗流。
次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似有山雨欲来之势。净念与净言早早起身,略作准备,便出了平安老店,朝着城北社稷坛的方向行去。社稷坛位于城北一处略高的土坡上,视野开阔,由青石垒成,庄重而古朴,是历代城主祭祀土地、谷神,祈求丰饶平安之所。
今日并非祭日,坛场周围略显冷清,只有几个老军卒抱着长矛,无精打采地守在入口处。见到两位僧人走来,也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并未阻拦。净念与净言合十为礼,声称云游至此,听闻近日有社祭大典,特来瞻仰圣坛,感受祥和之气。老卒挥挥手,示意他们自便。
二人步入坛场,看似随意漫步,实则心神高度集中。净念目光如炬,仔细扫过每一块垒砌的巨石,每一处台阶转角,感知着空气中能量的细微流动。社稷坛本身并无异样,散发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中正平和的祭祀之气,与寻常官祭坛场无异。
然而,当净念将感知延伸至坛场外围,尤其是下风向的几处灌木丛和废弃的石龛时,眉头渐渐蹙起。他察觉到一些极其微弱、但绝非自然形成的能量节点,如同蛛网般散布在坛场四周,隐隐构成一个环形的、潜伏的阵势。这阵势气息阴晦,与坛场本身的祥和之气格格不入,若非他感知敏锐,几乎难以察觉。阵势并非攻击型,更像是一种隐匿、聚拢和放大某种效应的辅助邪阵。
与此同时,净言俯身装作整理鞋履,指尖悄然掠过地面上的尘土,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在靠近下风口的一处石缝边缘,他嗅到了一丝极淡的、与永昌货栈库房中相似的腥甜气息,虽然被尘土味掩盖,却未能完全逃过他的感知。他还注意到,有几块看似随意散落的鹅卵石,其摆放位置隐隐契合某种规律,石面上似乎有被刻意摩擦过的痕迹。
“师兄,”净言以极低的声音对净念道,“下风处,确有邪毒残留气息,极淡,但确凿。另有几处石块摆放有异,似为标记。”
净念微微颔首,目光投向社稷坛正前方那片用于容纳观礼百姓的空地,沉声道:“邪阵节点,多布于坛场外围,尤其集中于下风处。若在此处施毒,邪阵可助毒气聚而不散,随风笼罩全场,且能一定程度上掩盖毒气异象。”
两人又假意环绕坛场行走一周,并未过于靠近那些可疑节点,以免触发警戒。他们发现,坛场东西两侧各有一条通道,东侧通往城主府临时搭建的观礼棚,西侧则连接着一片小树林,林后似乎有几间废弃的仓房。
“若要行险,那西侧树林与仓房,或是藏匿人手与毒源之处。”净念低语。
探查约莫半个时辰,二人觉得已获足够信息,不敢久留,便向守坛老卒道谢后,从容离去。
返回平安老店的路上,二人心情沉重。社稷坛的发现,证实了他们的猜测,幽影教的阴谋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已经有了实质性的布置。那潜伏的邪阵和残留的毒息,如同一条毒蛇,已然盘踞在祭坛周围,只待时机成熟,便会露出獠牙。
然而,就在净念与净言离开社稷坛后不久,一队身着城主府号衣的兵士,在一个面色冷峻的班头带领下,径直来到了平安老店门口。为首的班头用力拍打着店门,声音粗鲁地喊道:“开门!官府查案!”
净坚一直在院内警惕,闻声心中一凛,示意闻声出来的掌柜前去应付,自己则悄然后退,隐在门后阴影中,手已按上了身后的棍棒。
掌柜战战兢兢地打开店门,赔笑道:“军爷,有何贵干?”
那班头一把推开掌柜,带着兵士闯了进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院内,冷声道:“接到线报,说你店中藏匿来历不明的僧侣,且与近日城中几起怪病有关!人呢?都给老子出来!”
净坚心知来者不善,这查案时机太过巧合,恐怕是邪教借官府之手前来试探甚至发难。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现身周旋,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平和的声音:
“阿弥陀佛。贫僧在此。”
妙光王佛不知何时已走出房门,手持竹杖,步履从容地来到院中,目光平静地看向那班头。
班头被妙光王佛的目光一扫,没来由地心中一虚,但旋即强自镇定,厉声道:“你就是那妖僧?来人,给我拿下!”
兵士们闻言,就要上前。
“且慢。”妙光王佛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让那些兵士动作一滞。他看向班头,缓缓道:“贫僧师徒四人,乃云游行脚之僧,途经宝地,挂单此店,有度牒文书为证。不知军爷所言‘怪病’,与贫僧有何干系?又凭何证物,要拿我等?”
他的语气平和,却句句在理,那班头一时语塞,他本就是奉命前来找茬,哪里有什么真凭实据。但他仗着官威,蛮横道:“有没有关系,带回衙门一审便知!休要啰嗦,拿下!”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净坚已蓄势待发。就在这时,店外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王班头,何事如此喧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青色儒衫、面容清癯、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带着一名小厮,缓步走了进来。正是曾与妙光王佛有过一面之缘的守备府文先生!
王班头见到文先生,脸色微变,连忙躬身行礼:“文先生!您怎么来了?小的奉命前来查案,这几个僧人形迹可疑……”
文先生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扫过妙光王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淡然道:“这几位大师,本官知晓。乃是守备府的客人,李镇守亦有耳闻。尔等无凭无据,岂可随意拿人?退下吧。”
王班头闻言,脸上青红交白,但不敢违逆文先生,只得悻悻地瞪了妙光王佛一眼,带着兵士灰溜溜地走了。
文先生这才转向妙光王佛,拱手道:“大师受惊了。下官管教不严,冲撞了大师,还望海涵。”
妙光王佛合十还礼:“文先生客气了。多谢先生解围。”
文先生微微一笑,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院内,道:“河源城近日颇不太平,流言四起,官府压力甚大。大师乃方外之人,在此非常时期,还是……谨慎些为好。若有需要,可随时到守备府寻我。” 说罢,也不多留,便带着小厮转身离去。
文先生的突然出现和解围,看似化解了一场危机,却让妙光王佛心中警兆更生。这绝非巧合。守备府的态度,暧昧难明,既似维护,又含警告。这河源城的水,比想象中更深。
不久,净念与净言返回,将社稷坛的发现禀报。听闻官府刚刚前来搜查,二人更是心惊。
“老师,看来邪教已然警觉,甚至可能借官府之力来试探我等。社祭在即,形势危急!”净念忧心忡忡。
妙光王佛目光沉静,望向城北社稷坛的方向,缓缓道:“魔爪已现,毒阵已布。然我佛法灯,亦非风中残烛。彼等既已落子,我等便需应手。今夜,贫僧当亲往社稷坛一探,看看那‘蚀骨魔君’,究竟布下了何等杀局。”
夜色,再次成为正邪交锋的帷幕。而社稷坛上,隐藏的祭坛疑云,即将被慈悲之光探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