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湖核心那冲天的邪光与沸腾的喧嚣,最终被重重荒寂的山峦阻隔,消散在身后。妙光王佛一行四人,在那头恢复了几分元气、却依旧伤痕累累的祸斗引领下,于嶙峋的怪石与起伏的沙丘间疾行,直至彻底远离那片被邪气浸染的山脉,重新踏入相对平坦死寂的戈壁深处,方才放缓了脚步。
夜色如墨,笼罩四野,唯有天穹之上,点点寒星闪烁,投下微弱清冷的光辉,勾勒出大地模糊而苍凉的轮廓。寒风呼啸,卷起细沙,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经过连番激战与亡命奔逃,即便是净坚这般体魄强健之人,也感到气血翻腾,呼吸粗重,更不用说心神消耗巨大的妙光王佛与负责警戒断后的净念、净言。每个人的僧袍都沾染了尘土与汗渍,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那祸斗更是如此,它强撑着引路,此刻终于力竭,庞大的身躯轰然趴伏在一处背风的沙窝里,暗红色的鳞甲在星光下黯淡无光,伤口处虽不再流淌岩浆,但依旧狰狞可怖,它大口喘息着,独眼半阖,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虚弱与痛苦。
“暂且在此歇息吧。”妙光王佛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寻了一处相对平整的岩石坐下,并未立即调息,而是先看向那头祸斗,目光中带着探询。
净言立刻上前,仔细检查祸斗的伤势,取出药膏为其涂抹。祸斗低吼一声,似乎有些抗拒,但看到妙光王佛平静的目光,便安静下来,任由净言施为。
净坚则与净念默契地分散开来,于沙窝外围警戒,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漆黑的远方,耳听八方,不敢有丝毫松懈。谁也无法保证,幽影教的追兵是否会循迹而来。
待净言初步处理完祸斗的伤口,妙光王佛才缓缓开口,声音直接传入祸斗的心神之中,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贫僧知晓你灵智已开,能通人意。今日援手之恩,贫僧谨记。然邪教盘踞熔湖,所图甚大,关乎此界众生安危。你久居此地,可知其更深层之谋划?那祭坛之上,除接引邪神意志外,尚有何种图谋?其力量来源,除地火与生灵精魂外,是否另有倚仗?”
祸斗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颤,独眼睁开,望向妙光王佛,眼中神色复杂,有感激,有恐惧,更有滔天的恨意。它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着混乱的思绪和有限的表达能力。最终,它发出一连串低沉而急促的呜咽声,夹杂着一些断断续续的、充满愤怒与恐惧的意念碎片,通过心神联系传递过来。
它的表达虽杂乱,但结合其意念中强烈的情绪波动和关键信息,妙光王佛与一旁凝神感知的净念、净言,渐渐拼凑出了一些令人心惊的真相。
原来,幽影教占据“熔湖核心”已有数十载之久。他们并非简单地利用地火能量,而是以一种极其恶毒的邪阵,不断地污染、扭曲地火本源,将其转化为一种充满死寂与毁灭的“冥火”。这种转化过程,需要海量的生灵精魂作为“燃料”和“催化剂”,不仅是地火生物,还包括被他们掳掠而来的各族生灵,甚至……是相互厮杀、怨气冲天的战场亡魂!祸斗的许多同类,以及它之前感知到的其他强大地火生灵,都已成为祭品。
而他们的终极目的,确如妙光王佛所料,是接引那尊被称为“噬界幽魇”的邪神意志降临。但祸斗传递出的一个更恐怖的细节是,这种接引并非一次性的仪式,而是持续性的!他们试图以熔湖为基,建立一个稳定的“幽魇通道”,使得邪神的力量能够源源不断地渗透此界,最终目标是……彻底侵蚀并吞噬这一方世界的本源!将整个九寰道衍界,化为邪神统治的“幽暗疆域”!
此外,祸斗还隐约提到,幽影教在熔湖深处,似乎还发现并控制了一处古老的“遗迹”,那遗迹中蕴含着一种极其诡异而强大的力量,并非此界所有,似乎是远古时代某次天地异变时留下的“异物”,幽影教正在试图利用那“异物”的力量,加速邪阵的运转和通道的稳固。
“遗迹?异物?”净念眉头紧锁,“莫非是上古某次大劫残留的时空碎片,或是域外天魔入侵的痕迹?”
妙光王佛面色凝重如水。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重百倍!幽影教所图,已非一城一地之祸,而是倾覆整个世界的浩劫!那神秘的“遗迹”和“异物”,更是增添了无穷变数。
“可知那遗迹大致方位?或其外部特征?”妙光王佛继续询问祸斗。
祸斗努力回想,传递出模糊的意念:那遗迹似乎深埋在熔湖最底部,被强大的邪阵封锁,它也只是在一次地火剧烈喷发时,偶然感应到一丝逸散出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死寂气息,与地火的灼热截然不同。具体方位,它也无法确定。
信息虽不完整,但已足够触目惊心。众人陷入沉默,只有风声呜咽,更显夜色深沉。
良久,妙光王佛缓缓起身,目光扫过疲惫的弟子和虚弱的祸斗,沉声道:“此事关乎此界存亡,已非我等一己之力所能轻易化解。幽影教经营日久,邪阵已成气候,更有未知异物相助,强行破之,难如登天,且恐引发不可测之后果。”
“老师,那我们该如何是好?难道任由邪教肆虐,坐视浩劫降临吗?”净坚急道,拳头紧握。
“自然不能。”妙光王佛语气坚定,“然需谋定后动。当前首要,是尽快离开此地,将消息传递出去。幽影教此番受挫,必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加强戒备,甚至可能加快仪式进程。我等需抢在其前头。”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片荒原,乃西牛贺洲边缘,距离最近的、有能力干预此等大事的势力,唯有‘西晋王朝’的边军重镇‘镇西城’,或可一试。即便官府力量不足信,城中亦有道宫、书院分院,或可借其力,将消息上达天听,乃至传递至中央天洲。”
这是一个稳妥却充满未知的计划。西晋王朝对佛教态度未知,镇西城情况不明,道宫书院是否愿意相信并介入,更是难料。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途径。
“祸斗,”妙光王佛转向巨兽,“你伤势未愈,且目标显着,不宜随我等同行。你可于此片荒原觅地蛰伏,静心疗伤。待他日,或有用你之地。”
祸斗低吼一声,独眼中流露出不舍与担忧,但它也明白自身状况,只会成为拖累。它用头颅轻轻蹭了蹭妙光王佛的衣角,然后挣扎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缓缓消失在戈壁的黑暗中,去寻找它的藏身之所。
送走祸斗,妙光王佛对三位弟子道:“事不宜迟,我等即刻动身,前往镇西城。此行路途遥远,且需穿越幽影教可能控制的区域,务必谨慎。”
四人略作收拾,便趁着夜色,认准西方,再次踏上征程。他们的身影在广袤无垠的荒原上,显得如此渺小,却带着一份不容动摇的坚定。
接下来的数日,他们昼伏夜出,尽可能避开可能的眼线,在荒凉死寂的戈壁中艰难跋涉。干渴、饥饿、风沙、酷热与严寒交替折磨着他们的身体,但更煎熬的是内心的沉重。熔湖所见所闻,如同巨石压在心头,那邪神降临、世界倾覆的阴影,远比任何自然环境的恶劣更令人窒息。
然而,在这片看似被神佛遗弃的土地上,他们并非全无收获。偶尔,会在一些残破的古老遗迹旁,或是某处即将干涸的水源边,遇到零星的、在生死线上挣扎的部落民或流浪者。妙光王佛并未因自身重任而漠视这些微小的苦难,他让净言力所能及地救治伤患,分发清水和食物,自己则用平和的话语,安抚他们惊恐的灵魂,播撒下善念的种子。
这些行为,看似微不足道,却如同在干涸的心田滴入甘泉。那些绝望麻木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他们或许不懂高深的佛法,但却记住了这位在绝境中给予他们温暖和希望的僧侣,记住了那种驱散恐惧的安宁气息。
这一日黄昏,四人正在一处风化严重的土林间休息,准备入夜后继续赶路。突然,净念耳朵微动,低声道:“老师,有马蹄声,自东南方向而来,约十余骑,速度很快!”
众人立刻警觉,隐匿身形。片刻后,只见尘烟起处,一队约莫十五六骑的人马,风驰电掣般冲入土林。这些人装束杂乱,皮甲破损,刀剑染血,脸上带着彪悍与慌乱混杂的神色,显然是一支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正在逃亡的马贼或是溃兵。
他们冲到一处洼地,勒住战马,人马皆疲惫不堪地喘息着。为首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环顾四周,骂骂咧咧道:“妈的,总算甩掉那群黑皮狗了!兄弟们,在此歇歇脚,喂马喝水!”
这时,一名眼尖的马贼发现了妙光王佛四人藏身之处,立刻厉声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净坚握紧棍棒,就要现身。妙光王佛却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自己缓步从岩石后走出,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师徒乃云游行脚之人,途经此地,无意冒犯诸位施主。”
那刀疤头领打量了一下妙光王佛和随后现身的净坚等人,见是四个僧人,虽然净坚体格魁梧,但似乎并无太多油水,戒心稍减,但语气依旧蛮横:“和尚?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来的和尚?说!是不是官府或者那帮黑皮狗的探子?”
“施主误会了。”妙光王佛神色平静,“贫僧等自东方而来,欲往镇西城,确为行脚僧人,并非探子。”
“镇西城?”刀疤头领嗤笑一声,“就凭你们几个和尚,想穿过这片死亡戈壁?真是找死!”他忽然眼珠一转,露出狡黠之色,“不过,和尚,我看你气度不凡,想必有点本事。咱们兄弟刚折了人手,缺几个帮手。不如这样,你们跟着我们干,保你们吃喝不愁,到了地头,自然放你们离开,如何?”这显然是想拉人入伙,充当炮灰。
净坚闻言,怒目而视。妙光王佛却淡然摇头:“多谢施主好意。贫僧志在弘法,无意卷入江湖纷争。”
刀疤头领脸色一沉:“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了!兄弟们,拿下他们!那个大个子和尚,看起来能卖个好价钱!”
众马贼闻言,纷纷狞笑着拔出刀剑,围了上来。
眼看冲突不可避免,妙光王佛轻轻叹了口气。他并不想徒增杀孽,但亦不能任由其逞凶。
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土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以及一声冷厉的呼哨!紧接着,数十支箭矢如同飞蝗般,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不同方向射入洼地,瞬间将几名马贼射倒在地!
“是黑皮狗!他们追来了!”马贼们顿时大乱,惊恐万分。
只见土林四周,不知何时已出现了近百名骑兵!这些骑兵身着统一的暗黑色皮甲,胸前绘着一个缠绕黑蛇的骷髅头标记,正是幽影教的标志!他们行动迅捷,配合默契,瞬间就将洼地包围,冰冷的箭簇对准了剩下的马贼和……妙光王佛四人!
为首一名黑袍骑士,面容阴鸷,目光扫过场中,最终定格在妙光王佛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没想到,追剿几个溃兵,还能钓到一条大鱼!妙光妖僧,你果然逃到了这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局势,瞬间急转直下!刚刚摆脱熔湖的追杀,竟又在此荒僻之地,与幽影教的精锐骑兵狭路相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