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帮总舵,炎心斋。
烛火通明,映照得洪烈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明暗不定。他屏退了左右,斋内只余他与妙光王佛师徒三人,连净坚、净言也被允许入内旁听,显见此次会谈内容之重要,以及洪烈对妙光王佛的信任已非同一般。
侍女重新奉上香气凛冽的火莲茶后,便悄然退下,关紧了房门。
洪烈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主题,神色凝重:“大师,方才城南集市之事,已有详细禀报。大师慈悲手段,化干戈为玉帛,洪某佩服之余,更感忧心。”他手指蘸了蘸茶水,在光洁的紫檀木茶案上划出几道简略的线条。
“大师请看,此乃焚城及周边地域简图。”洪烈沉声道,“我烈阳帮雄踞城中,掌控赤焰山南麓地脉枢纽及主要坊市。沙驼商会,骆家,盘踞城东,掌控通往外界的主要商道及驼队,财力雄厚,与各方关系错综复杂,其女嫁于我帮中要员,故平日井水不犯河水。黑岩部落,则世居城西外的黑石山脉,民风彪悍,擅长采矿与粗浅的烈焰巫术,与我帮摩擦最多,皆因争夺赤焰山边缘的矿产与地火资源。”
他指向代表黑岩部落的区域,重重一点:“据可靠线报,近日黑岩部落内部异动频繁。其大祭司‘岩魁’闭关多年后突然出关,实力据说大增,且行为变得更为诡秘激进。今日巴图带队挑衅,看似鲁莽,实则颇有章法,更像是一次有预谋的试探,试探我帮的反应,更重要的,是试探大师您的……深浅。”
净言若有所思:“帮主的意思是,黑岩部落的背后,可能有人指使?或是其大祭司出关后,有了新的野心?”
洪烈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不错。岩魁此人,昔年便以狡诈凶残着称,但尚知分寸。如今这般行事,不合常理。更可疑的是,我们安插在黑岩部落的眼线传回模糊信息,提及岩魁近日常与一些身份不明的‘黑影’接触。我怀疑……”他压低了声音,“可能与那神秘的‘幽影教’有关。”
“幽影教”三字一出,斋内气氛陡然一凝。净坚、净言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他们一路行来,深知此邪教的诡异与危害。
妙光王佛目光平静,看着茶案上那即将干涸的水迹,缓声道:“洪帮主所虑,不无道理。贫僧入城之时,亦感知到此地气息混杂,有阴邪之力潜伏于暗处,与此教气息颇有相似之处。”
洪烈见妙光王佛也如此说,心中更笃定了几分,忧色更重:“若幽影教真的渗透了黑岩部落,甚至可能影响了沙驼商会内部的某些人,那焚城危矣!此教行事诡秘,目的不明,但所到之处,无不掀起腥风血雨,破坏地脉,制造混乱。我烈阳帮镇守焚城多年,绝不能坐视此等邪祟祸乱此地!”他话语中透出一股决绝的担当。
妙光王佛赞许地看了洪烈一眼:“洪帮主心有正气,欲护一方安宁,此乃善念。然则,刚强易折,需以柔济之。帮主可知,黑岩部落为何世代居于苦寒黑石山,又为何对赤焰山资源如此执着?”
洪烈一愣,思索道:“黑石山贫瘠荒芜,生存艰难,赤焰山资源富饶,他们自然觊觎。”
“此乃其一,表象也。”妙光王佛微微摇头,“贫僧观那黑岩部落战士,虽修行粗浅烈焰巫术,然其根基,却与地火阴煞之气更为亲近,长久居于黑石山那般阴寒之地,虽能磨砺体魄,却亦不断侵蚀其生机,加剧其血脉中的狂躁之气。他们争夺赤焰山资源,与其说是贪婪,不如说是一种源自血脉本能的对‘温暖’与‘生机’的渴求,是试图以赤焰山的地火阳气,来中和平衡体内日益深重的阴寒与戾气。”
此言一出,洪烈浑身剧震,眼中露出不可思议之色。他身为炼虚合道巅峰的火系修士,对气息感应极为敏锐,经妙光王佛这一点拨,仔细回想与黑岩部落交战多年的经历,发现那些部落战士确实在靠近赤焰山时,气息会变得相对稳定一些,而退回黑石山后,则更加狂躁凶戾。这一点细微差别,他以往只以为是环境适应问题,从未深究至此!
“大师之意是……黑岩部落亦是受环境所困的可怜人?”洪烈语气复杂。
“众生皆苦,各有其因。”妙光王佛平和道,“幽影教正是利用此等苦难与执念,以邪法许诺力量或解脱,方能趁虚而入。若只知以暴制暴,即便暂时压下黑岩部落,也不过是扬汤止沸,其根源之苦未解,幽影教之患未除,他日必生更大祸端。”
洪烈深吸一口气,起身对妙光王佛深深一揖:“听大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洪某以往只知弱肉强食,以力服人,今日方知竟如此浅薄。还请大师指点迷津,如何能化解此劫,既保焚城安宁,又能……又能给黑岩部落一线生机?”他这话问出,显见心态已从单纯的势力争斗,转向了对更深远因果的思考。
妙光王佛安然受礼,缓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欲破此局,需明其本源。黑岩部落血脉之困,根源在于其族地环境与所修功法。洪帮主可曾想过,黑石山为何如此阴寒贫瘠?赤焰山之地火阳气,又能否以某种方式,惠及彼等,而非一味争夺?”
洪烈陷入沉思,眉头紧锁。烈阳帮与黑岩部落争斗百年,积怨已深,想要化干戈为玉帛,谈何容易?更别说还要助其解决血脉困境。但妙光王佛指出的方向,却又让他看到了一丝彻底解决争端的可能。
“大师,此事关乎重大,容洪某细细思量,并与帮中长老商议。”洪烈郑重道,“当务之急,是查明幽影教在黑岩部落乃至沙驼商会中的渗透程度,以及他们的具体阴谋。我已加派人手严密监视,一有消息,立刻禀报大师。”
“可。”妙光王佛颔首,“贫僧亦会留意城中异常气息。洪帮主,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刚柔并济,方是长久之道。你体内隐患,亦需早日调理。”
“洪某明白,多谢大师!”洪烈再次致谢。此刻,他对妙光王佛已是心服口服,不再仅仅视其为可拉拢的高人,更是一位能指引方向的明师。
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后,妙光王佛师徒告辞离开。返回“归尘居”的路上,夜色更深,但焚城的空气,却似乎比以往更加凝重。一场关乎整个焚城命运的巨大风暴,正在暗处悄然酝酿。而妙光王佛的到来,以及他那迥异于此地残酷法则的慈悲与智慧,将成为搅动这场风暴,乃至决定其走向的最大变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