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焚城最后的喧嚣也吞噬殆尽。“归尘居”客栈孤零零地矗立在城西的黑暗中,如同一座被遗忘的孤岛。客栈内,油灯昏黄,光线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净坚与净言屏息凝神,守护在妙光王佛静坐的客房外间,耳中捕捉着窗外每一丝不寻常的声响。烈阳帮派来的明暗哨位,如同融入夜色的石雕,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方向的动静。
妙光王佛盘坐于内室榻上,双目微阖,气息与周遭天地融为一体,平和而深邃。然而,他那浩瀚如海的神识,却早已如一张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巨网,轻柔地覆盖了整个客栈乃至方圆数里的区域。风中带来的每一丝杀意,阴影中潜藏的每一缕邪气,都清晰地映照在他的心湖之中,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漾开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他“看”到客栈对面的屋顶上,两名沙驼商会的探子正借着夜色的掩护,用一面小巧的铜镜窥探着这边的窗户;他“听”到远处巷弄深处,几名黑岩部落的战士正用压抑的土语激烈地争论着什么,语气中充满了迷茫与躁动;他更清晰地感知到,一股极其隐晦、如同毒蛇般阴冷凌厉的剑意,正从至少三个不同的方位,若有若无地锁定着这间客房,飘忽不定,充满了耐心与一击必杀的决绝。
“老师,那剑意……”净坚以神识传音,声音凝重。他也感受到了那股令人肌肤生寒的威胁。
“无妨。”妙光王佛的神念平和地拂过两位弟子的心田,带着安抚的力量,“尘垢自染,心灯常明。此乃劫数,亦是砥砺。”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淌。子时刚过,天地间阴气最盛的时刻。就在连风声都似乎停滞的刹那——
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门窗,也非来自屋顶。客房内,那盏摇曳的油灯灯焰,毫无征兆地猛地向下一塌,仿佛被无形之手掐住!与此同时,净坚与净言身后的墙壁阴影处,空气如同水波般一阵极其细微的扭曲,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虚影悄无声息地浮现!
这道虚影没有一丝气息外泄,没有一丝杀意绽放,甚至没有引起空气的流动。它就仿佛本就是阴影的一部分,此刻只是骤然凝聚成了致命的形态!一柄薄如蝉翼、通体漆黑、不反丝毫光亮的短剑,如同毒蛇吐信,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直刺妙光王佛的后心!
这一击,时机、角度、速度、隐匿,都达到了刺杀的极致!来者绝对是世间最顶级的杀手!
“放肆!”净坚虽惊不乱,他久经战阵,灵觉远超常人,在那灯焰异动的瞬间已然心生警兆!几乎是本能反应,他身形半转,手中长棍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色愿力光芒,如同降魔金刚怒目挥杵,一式“金刚杵·横栏江海”悍然封向那道虚影!他竟是以攻代守,试图以刚猛无俦的棍势逼退这诡异的一击!
然而,那黑色短剑的轨迹玄奥至极,在触及棍风的瞬间,竟如同无骨之蛇般微微一颤,巧妙地绕过了棍势最盛之处,剑尖依旧执着地点向妙光王佛,只是速度被阻得缓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之差,给了净言反应的时间!他清叱一声,双手结宝瓶印,精纯的愿力瞬间在妙光王佛身后凝聚成一面看似薄弱、却坚韧无比的清净光盾!
“嗤——!”
黑色短剑点中光盾,发出一声轻微却刺耳的撕裂声。光盾剧烈波动,竟被那凝聚于一点的极致锋锐与一股阴寒刺骨的诡异力量生生刺穿!短剑去势稍减,却依旧闪电般刺向目标!
但经此两重阻碍,净坚已彻底回身,他目眦欲裂,竟是不闪不避,合身扑上,以左肩迎向那毒蛇般的剑锋,同时右臂运棍如枪,直捣那虚影的核心!他这是要拼着身受重创,也要为老师挡下这必杀一击,并逼出刺客真身!
“噗!”
短剑毫无阻碍地刺入净坚左肩,一股阴寒歹毒、直侵经脉神魂的异种剑气瞬间爆发!净坚闷哼一声,只觉半身经脉如被冰针刺穿,愿力运转顿时滞涩,伤口周围瞬间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黑霜!但他咬紧牙关,右臂长棍去势不减,愿力狂涌!
那虚影似乎没料到净坚如此悍勇,面对这同归于尽般的打法,终于现出了瞬间的凝实!那是一个全身笼罩在紧身夜行衣中、连头发都被头套包裹、只露出一双冰冷无情眸子的身影!面对净坚这舍身一棍,刺客身形如鬼魅般向后飘退,同时短剑一绞,试图扩大伤口!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自始至终未曾回头的妙光王佛,终于动了。他并未转身,只是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看似随意地向着身后轻轻一拂。动作舒缓,不带丝毫烟火气,仿佛只是拂去衣袖上的一点尘埃。
然而,就是这轻描淡写的一拂,指尖萦绕的那缕凝练到极致、蕴含无上慈悲净化之意的般若愿力,已后发先至,轻轻点在了那柄即将从净坚肩上抽离的黑色短剑的剑脊之上!
“叮——”
一声清脆悠扬、如同玉磬轻击的声响,在寂静的客房中荡开。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狂暴的能量冲击。那柄显然非凡品的黑色短剑,如同被投入烈焰的冰块,从被妙光王佛指尖点中的那一点开始,瞬间蔓延出无数金色的裂纹,下一刻,便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齑粉,飘散在空中!连同其中蕴含的那股阴毒剑气,也被这至精至纯的愿力彻底净化、消弭于无形!
那刺客冰冷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他这柄“幽影刺”乃是以上古寒铁融合幽冥煞气淬炼而成,无坚不摧,更专破各种护体罡气与法宝灵光,竟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一指化去?!
他当机立断,身形爆退,就要再次融入阴影遁走!
“善哉善哉。施主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妙光王佛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那疾退的刺客。他并未出手阻拦,只是双眸之中,清光一闪,仿佛有卍字金符虚影流转。一股无形无质、却浩瀚如海的慈悲意志瞬间笼罩了整个客房,仿佛将这片空间从天地中暂时隔绝了出来!
刺客只觉周身一紧,仿佛陷入了无边无际、温暖祥和的粘稠琥珀之中,他那诡异迅捷的身法竟瞬间迟滞了下来,如同陷入了泥沼!更可怕的是,他感到自己苦修多年的隐匿功法、杀戮心诀,在这股祥和力量的照耀下,竟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飞速消融,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与……茫然?
“定!”净言抓住机会,手捏缚魔印,道道愿力金光化作坚韧的光索,瞬间将那行动迟滞的刺客捆了个结结实实!
直到此时,外面的烈阳帮守卫才听到动静,纷纷惊呼着冲上楼来,看到客房内的景象,尤其是肩头染血、面色苍白的净坚和被缚的刺客,无不骇然失色。
“大师!您没事吧?”为首的香主惊惶问道。
“无妨。”妙光王佛微微摆手,目光却落在净坚肩头的伤口上。那伤口依旧黑气缭绕,阴寒刺骨。他走上前,伸出右手,掌心温润的愿力如同阳光般笼罩住伤口。那顽固的阴寒剑气遇到这慈悲愿力,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轻响,迅速被逼出、净化,伤口处的黑霜消散,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净坚,感觉如何?”妙光王佛温声问道。
净坚活动了一下左肩,虽仍有些酸麻,但那股钻心的阴寒剧痛已消失,连忙道:“弟子无碍,皮肉之伤,多谢老师!”
妙光王佛点点头,这才将目光投向被光索束缚、眼神惊惧不定的刺客。“幽影教,‘无影’一脉的杀手。这般修为,这般隐匿刺杀之术,在教中地位当是不低。是骆千山请动阁下,还是尔等教主,欲除贫僧而后快?”
那刺客紧闭双唇,眼神恢复了几分冰冷,显然受过严酷训练,不肯开口。
妙光王佛并不逼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仿佛能洞彻其灵魂深处的一切隐秘。“杀孽缠身,神魂已污。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若愿放下屠刀,道出所知,贫僧可助你洗净业障,重入轮回。”
刺客身体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有挣扎,有恐惧,也有一丝……渴望?但最终,还是被更深的冰冷与死寂所取代。他猛地一咬牙齿,口中似乎含有什么东西即将碎裂。
妙光王佛轻叹一声,屈指一弹,一缕愿力悄无声息地没入刺客体内,暂时镇住了其自绝的机关。“既然执迷,便暂且留下吧。净言,将他带下去,小心看管。”
“是,老师。”
就在这时,客栈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烈阳帮帮主洪烈竟亲自带着大批高手匆匆赶到!显然,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他。
“大师!洪某来迟!您没事吧?”洪烈大步踏入客房,看到屋内的情形,尤其是那被缚的刺客和净坚肩头未干的血迹,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是‘无影’!幽影教的顶尖杀手!他们竟然真敢在焚城动手!还是冲着大师您来的!”
妙光王佛平静道:“有劳洪帮主挂心。贫僧无恙。看来,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洪烈眼中杀机毕露:“好!好一个幽影教!好一个沙驼商会!这是要与我烈阳帮彻底撕破脸皮了!大师放心,此事洪某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您一个交代!”
妙光王佛望向窗外依旧沉沉的夜色,目光深邃。刺客的剑,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被化解,但掀起的涟漪,却已开始扩散。焚城这潭深水,终于要沸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