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刻,旭日东升,驱散了玉京城上空的薄雾。城西那座本已荒僻的祠院,今日却与往常大不相同。简陋的木门已然敞开,门前空地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净言与净坚二人,身着整洁的灰色僧衣,一左一右静立于门侧,神色平和,目光低垂,周身隐隐流转着一股令人心静的安宁气息。
消息不胫而走。自昨日四海商行暗中传出妙光王佛归来并允诺开讲的消息后,各种揣测、好奇、期盼乃至质疑的目光,便已聚焦于此。此刻,祠院之外,早已聚集了形形色色的人群。有衣着褴褛、面带菜色的贫苦百姓,有神色焦虑、身患隐疾的商贾,有好奇张望的市井闲汉,也有几位看似寒酸、却目光清亮的读书人,甚至还有几个远远站着、交头接耳、似是各家派来打探消息的仆役。人群窃窃私语,目光不断投向那敞开的祠门,既有渴望,也有一丝犹豫与畏惧。毕竟,在此地道儒鼎盛之地,公然踏入一位“西来僧人”的法场,需要不小的勇气。
“辰时已到,欲闻法者,可入内静听。然需守序,勿得喧哗。” 净言抬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人群微微骚动,互相观望着。终于,一个抱着瘦弱孩童、面色凄苦的妇人,咬了咬牙,率先低着头快步走了进去。有人带头,后面便陆续有人跟上,多是些走投无路的贫苦百姓或病患。那些读书人和仆役模样的,则大多仍在观望,或选择靠近门窗的位置侧耳倾听。
祠院内,并无繁复布置。院中那棵老槐树下,设一简陋法座,妙光王佛依旧一袭白衣,跌坐其上,目光垂视,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皆与他无关。先入内的人们,见到这传闻中的“圣僧”,感受到那股难以言喻的祥和气息,心中的忐忑不觉平息了几分,纷纷寻了空地,或跪或坐,屏息凝神。
见人已大致安定,妙光王佛并未寒暄,亦未敲击法器,直接开口,声音温和如春风拂面,却字字清晰,直透心扉:
“善哉善哉。”
一句圣号,如同定场法音,让院中最后一丝躁动也平息下来。
“今日有缘,诸位来此。贫僧不言怪力乱神,只说说这世间之苦,与离苦之道。” 他开门见山,从最贴近凡人生活的“苦”入手。
“人生在世,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此乃八苦交煎。贫者忧衣食,富者患得失,壮者虑前程,老者畏死亡……此等苦恼,诸位可曾经历?”
话语平淡,却如重锤敲击在众多听者心上。那抱孩子的妇人想起病儿的呻吟,潸然泪下;那满面愁容的商贾想起失败的买卖,长吁短叹;便是那旁观的读书人,也想起科场失意、前途渺茫,面露戚戚。
“然,苦从何来?” 妙光王佛话语一转,“非是天降,非是神罚,乃是自身业力招感。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他引入了“业力”与“忏悔”的概念,但并未深奥阐述,而是导向实际的修行。
“欲离苦得乐,当知因果不虚,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此为世间正道,亦合儒家之仁、道家之慈。” 他巧妙地将佛法基础与世俗道德及道儒理念衔接,减少抵触。
随即,他话锋再转,指向终极关怀:“然,行善积德,或得来世福报,却未必能出离生死轮回之苦海。譬如大石投水,虽暂沉底,终有浮时。如何方能永超轮回,得真正安乐?”
众人心弦被拨动,皆屏息以待。
“我佛慈悲,知众生业重难出,特开净土法门,以为舟航。” 他终于点出核心,但依旧谨慎,以介绍他方知识的口吻,“于此世界之西,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其土有佛,号阿弥陀佛,发四十八愿,欲度众生。彼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
他简要描述了极乐世界的庄严,重点突出了“无有众苦”,这对台下饱受苦难的民众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若有众生,闻说阿弥陀佛,执持名号,若一日,若二日……乃至七日,一心不乱。其人临命终时,阿弥陀佛与诸圣众,现在其前。是人终时,心不颠倒,即得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
他宣说了净土法门的核心——持名念佛,往生净土。此法至简至易,不要求高深学问,不要求财富地位,只需“信、愿、行”三资粮,尤其适合底层民众。
“称念‘南无阿弥陀佛’圣号,即是种植善根,净化心田,感通佛力。行住坐卧,皆可念佛。心中默念,亦有无量功德。” 他亲自示范,清晰而平和地念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声音入耳,台下许多人顿觉心中一静,烦躁稍减。那抱孩子的妇人,下意识地跟着默念起来,看着怀中呼吸似乎平稳了些的孩子,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妙光王佛并未深入讲解复杂的佛理,而是将重点放在持名念佛的简易方法与往生净土的殊胜利益上,并穿插一些劝人向善、修身养性的小故事,语言朴实,贴近生活。一个时辰,转瞬即过。
“今日时辰已到,诸位可细思之。若能日日念佛,积功累德,必蒙加被。” 妙光王佛语毕,便闭目静坐,不再言语。
净言上前,对众人合十道:“法会已毕,诸位请回。明日辰时,依旧在此。”
人们如梦初醒,纷纷起身,许多人口中已不自觉地在默念佛号。那妇人抱着孩子,走到院中,对着妙光王佛的方向重重磕了几个头,才抹着眼泪离去。不少人面露思索,或带喜色,或存疑惑,陆续散去。
祠院外,那些观望的读书人和仆役,也带着复杂的神色匆匆离开,去向各自的主人汇报这“简单得过分”却又“直指人心”的讲法内容。
首次开讲,波澜不惊,却如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涟漪已悄然荡开。消息迅速在玉京底层百姓中传开:“城西祠院的圣僧,说法能治心病,念佛可生净土!” 对于饱受苦难、缺乏精神寄托的民众而言,这无疑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然而,这简单的“持名念佛”之说,也很快传到了某些人的耳中,引发了不同的反响。
道观之内,有道士嗤之以鼻:“只念名号便可超生?何其荒诞!若如此,我等辛苦练气炼丹,所为何来?”
儒门学馆,有士子摇头叹息:“不语怪力乱神,方是正道。此说诱人好逸恶劳,恐非国家之福。”
深宫之内,太子夏宸听着内侍的禀报,沉吟不语。此法简易,易收民心,是福是祸?
而某些阴暗角落,幽影教的探子则将消息传回,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看来,这‘佛法’,或可为我所用,搅动这一池浑水。”
城西荒祠的祠门,已然敞开。走入其中的,是渴望解脱的众生;而由此荡开的波澜,正缓缓涌向玉京的每一个角落。妙光王佛的玉京传法之路,就在这平淡而暗涌的日常中,正式开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