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而低沉的佛号声浪,如同温暖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刷着城西开阔地,浸润着数万民众的心田。初时的恐惧与不安,在这反复持诵的庄重音声中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祥和。许多人闭上双眼,面容舒展,仿佛沐浴在无形的慈悲光晕之中,连清晨的微寒都感觉不到了。就连那些维持秩序、神经紧绷的兵士,也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凌厉的目光柔和下来。张天师所布的“清静宁神大阵”在佛号声的引动下,清辉流转愈发顺畅,与梵音相辅相成,净化着空气中每一丝残留的阴邪气息。
法台之上,妙光王佛跌坐蒲团,引领诵念,声音平和而有力,字字清晰,仿佛蕴含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他并未施展任何炫目的神通,只是将这最简单的“南无阿弥陀佛”六字洪音,一遍又一遍地宣之于口,导引着众人的心念。
然而,在这片看似逐渐稳固的祥和之下,暗藏的毒刺,终于按捺不住,开始悄然探出。
人群边缘,一个缩着脖子、眼神闪烁的干瘦汉子,借着人群的掩护,悄悄将袖中那个刻画着诡异符文的黑色小瓶的瓶塞,用指甲挑开了一丝缝隙。一缕几乎肉眼难见的淡灰色气息,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腐臭味,悄然弥散开来。这气息极其微弱,混在数万人聚集的体味与香火气中,本应难以察觉。
但这气息甫一出现,离他较近的几个人便猛地一僵,脸上瞬间失去血色,眼神变得空洞,随即泛起一丝狂躁的红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竟要发狂般扑向身旁的人!
“不好!有邪气!” 一直凝神戒备的张天师最先察觉,眼中精光一闪,手中拂尘就要挥出。
然而,就在这变故将生未生的电光石火之间,法台之上的妙光王佛,诵念佛号的声音微微一顿,并未看向那边,只是目光垂视台下众生,仿佛在观照每个人的心念,口中依旧平和宣法,但其音调却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转变。这转变并非刻意的拔高或加重,而是融入了一种更深沉的慈悲与清净的意境。
“南——无——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号,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蕴含无限生机的种子。一股无形无质、却温暖纯净的清净愿力,随着音声的传播,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瞬间掠过了那片被邪气侵扰的区域。
那缕淡灰色的邪气,如同冰雪遇上烈阳,连“滋滋”声都未曾发出,便悄无声息地消散殆尽。那几个即将失控的百姓,浑身一颤,眼中狂躁的红光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随即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却是几口带着腥味的黑痰,神智却已恢复清明,只是满脸的后怕与虚弱。周围的人群一阵骚动,但很快在维持秩序的兵士和前排居士的安抚下平静下来,只当是有人体弱不适。
那干瘦汉子见法术被破,脸色剧变,刚想有所动作,却猛地感到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笼罩全身,瞬间封禁了他所有邪力,让他僵立原地,动弹不得,眼中充满了惊恐。两名扮作百姓的暗卫悄然贴近,一左一右将其“搀扶”住,迅速带离了现场。
这一番交锋,快如闪电,除了极少数感知敏锐者和当事者,绝大多数民众甚至未曾察觉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但破坏并未停止。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个方向,人群脚下,那几枚被悄悄踢入泥土的灰扑扑石子,表面符文骤然亮起微光!一股扰乱心神、放大内心恐惧与焦躁的诡异波动,如同无形的涟漪,猛地扩散开来!
刹那间,被这股波动波及的数百民众,齐齐色变!许多人莫名感到心慌意乱,呼吸急促,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最害怕的画面——家人的惨状、妖魔的狰狞、自身的病痛……恐惧如同野草般疯长!骚动开始蔓延,惊呼声、哭泣声此起彼伏,原本祥和的氛围眼看就要被打破!
“静心宁神,万邪不侵!” 张天师沉声喝道,手中拂尘挥洒,道道清辉如同甘霖洒落,加持在“清静宁神大阵”上,试图稳定众人心神。阵法的清光剧烈闪烁,与那无形的邪异波动抗衡,勉强压制住了骚乱的扩大,但仍有不少人陷入恐惧幻象,难以自拔。
妙光王佛面对此景,依旧端坐不动,但引领念佛的方式再次发生了变化。他不再领诵整句佛号,而是将六字洪名分解开来,声音变得更加缓慢、深沉,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击碎迷茫、照亮黑暗的力量。
“南——无——” 声音悠长,如晨钟暮鼓,敲击在心灵深处,唤起本性的虔诚与归投。
“阿——弥——” 音声转为光明浩大,如同旭日东升,驱散内心阴霾,带来无限希望。
“陀——佛——” 最后二字,圆融坚定,如同最终归宿,赋予众生究竟安稳的信念。
这分解而诵的佛号,配合着其周身自然流露的究竟安稳、无有恐怖的慈悲气息,形成了一种强大的精神引导力。那邪石散发出的扰乱波动,在这蕴含着清净、光明、安稳三重意境的梵音冲击下,如同沸汤泼雪,迅速瓦解消融。
陷入恐惧的民众,只觉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幻象中,突然照进了一束温暖坚定的光,耳边响起了指引方向的声音,狂跳的心渐渐平复,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骚动迅速平息下去,许多人甚至流下了释然与感激的泪水,更加虔诚地跟随念诵,声音比之前更加整齐、坚定。
“噗!” 远处人群中,一个试图催动邪石的幽影教徒遭到力量反噬,口喷鲜血,萎顿在地,立刻被潜伏的暗卫制住。
接连两次试探性攻击被轻描淡写地化解,隐藏在暗处的噬魂尊者又惊又怒。他意识到小打小闹毫无用处,必须施展更厉害的手段!他眼中厉色一闪,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掌心一块漆黑的骨片上,骨片顿时乌光大盛,幻化出一个扭曲的鬼脸,发出无声的尖啸!
这一次,攻击不再针对普通民众,而是直指法台之上的妙光王佛!一股凝练至极、专伤神魂的幽冥噬魂咒力,如同无形的毒箭,穿越虚空,悄无声息地射向妙光王佛的眉心!
这一击,阴毒无比,乃是噬魂尊者的压箱底秘术,便是修为高深的道家真仙,若无防备,也要吃个大亏!
然而,面对这歹毒的神魂攻击,妙光王佛竟不闪不避,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那幽冥噬魂咒力在进入他周身三尺之内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至坚至韧的墙壁!不,那并非墙壁,而是一种圆满无漏、清净无碍的自性境界!
咒力中的怨毒、阴邪、杀戮等负面能量,在这圆满清净的境界面前,非但无法侵入分毫,反而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瞬间被同化、净化,消失得无影无踪。妙光王佛依旧平稳地宣说着佛法,声音未有丝毫波动,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可能?!” 远方的噬魂尊者如遭雷击,心神剧震,法术反噬之力让他再次喷出一口黑血,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他的境界……难道已臻……不可能!”
妙光王佛此时缓缓抬头,目光似乎穿越了重重人海,精准地“看”向了噬魂尊者藏身的方向,却并未点破,只是朗声说道,声音传遍全场:
“世间邪魔,千般伎俩,不过心魔外显。贪嗔痴慢疑,是为内鬼;邪见恶念,是为外贼。内鬼不除,外贼方有可乘之机。我等持名念佛,正是以正念代妄念,以净心涤染心。心光常明,则内外魔扰,自然消散。犹如千年暗室,一灯即破。但能念念相继,心佛不离,何魔敢近?何邪能侵?”
他借机开示,将外在的魔扰归结于内心的烦恼,指出念佛即是降魔之法,再次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向内心的修养。
至此,幽影教接连发动的三次阴险攻击,皆被妙光王佛以看似平淡、实则高深莫测的佛法修为化解于无形。法会现场不仅未受破坏,反而因这接连的“化险为夷”,使得在场民众对佛法的信心大增,佛号声愈发宏大虔诚,祥和之气愈发浓郁。
噬魂尊者见状,已知事不可为,再停留下去恐有性命之忧,恨恨地看了一眼法台方向,身形化作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黑烟,狼狈遁走。
法台之下,张天师与观礼棚内的长公主、孔祭酒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与凝重。妙光王佛应对邪术的手段,举重若轻,深不可测,已然超出了他们对“法术”的认知范畴。
然而,妙光王佛心中明了,噬魂尊者的败退,并不意味着危机的结束。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他感知到,一股更加强大、更加隐晦的邪恶气息,正在遥远的黑暗中酝酿,目标,恐怕不仅仅是这场法会。
但他依旧安然稳坐,声音平和,继续为众生宣说离苦得乐之法。仿佛一切劫难,不过是他度化众生路途上的点缀。
梵音涤荡,邪秽潜消。然而,玉京城的天空,似乎变得更加阴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