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的探索队在次日清晨出发了。
这支队伍规模不大,仅有五人。除净尘本人外,还有两名经他观察后认为相对机敏、脚力尚可的苗人青年——岩卡和阿木,以及一名曾在山中采药为生、对植物有些了解的汉人老者老葛,另有一名沉默寡言但眼神锐利、自称曾在商队做过护卫的独臂汉子,名叫“断手”。这已是净尘从广场上那些幸存者中,能挑选出的看起来最有可能完成探索任务的人选。即便如此,当他们将要离开主殿灵光隐隐笼罩的范围,踏入寺外那未知的、依旧弥漫着稀薄灰雾与不祥气息的流沙荒野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掩饰的恐惧。
净尘将众人的神情看在眼里,没有多言,只是从怀中取出五枚昨夜恳请老师妙光王佛加持过的、用普通木片削成的简易护符。护符呈简单的圆形,正面以朱砂绘着一个极其简练的、散发着温和安定气息的符文,背面则是“卍”字光影的微缩印记。
“此乃老师所赐护身符,可辟易寻常邪秽侵扰,于百里内,老师亦能感知我等方位。”净尘将护符分发给四人,声音沉稳有力,“贴身收好,莫要遗失。此行目的明确:一寻可食之物,无论野菜、根茎、果实、菌类,但凡老葛确认无毒可食,皆采集带回;二探水源,留意湿润之地、低洼处或岩缝渗水;三观地势,记下路径与可能的安全歇脚点。不求远,但求稳。日落之前,无论收获如何,必须返回!”
四人接过护符,触手只觉一丝温润气息渗入掌心,驱散了部分因恐惧而生的寒意,心下稍安。他们珍而重之地将护符贴身藏好,用力点头。
“都检查一下随身之物。”净尘再次确认。每人身上除了一个简陋的麻布口袋,便是用废墟中找到的锈蚀刀具、木棍简单改造的工具。武器更是简陋,除“断手”腰间别着一把缺口明显的短刃,净尘自己手持一根硬木削成的齐眉棍外,其余人不过拿着些削尖的木矛。这便是他们深入荒野的全部依仗。
净尘深吸一口气,最后回望了一眼远处主殿前石台上那道模糊的白衣身影,以及广场上正向这边张望的稀疏人群,然后毅然转身,低喝一声:“走!”
五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残破寺墙的缺口之外,融入那片灰黄与暗红交织的、死寂的流沙之中。
广场上,目睹探索队消失的人群,发生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悄然漫上许多人的心头。离开这唯一有“光”笼罩的地方,去往那未知的、充满危险的外界,在很多人看来,与送死无异。那五个人的命运,牵动着所有幸存者最敏感的神经——那关乎他们能否获得额外的食物,也隐隐关乎这个刚刚出现一点脆弱秩序的“避难地”,是否真的有能力向外部的严酷环境索取生机。
净心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弥漫的不安。他没有立刻开始今日的宣讲,而是示意众人围坐得更近些。待人群稍微安静,他才缓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看见了,净尘师兄已带人外出探寻。此行艰险,但我等既欲在此地存活、重建家园,便不能永远困守一隅。外界虽险,却也蕴藏生机。老师赐下护符,便是庇护。诸位当知,老师慈悲,愿力广大,既能驱除占据此地的邪魔,亦能护佑外出探索之人。与其在此无端恐惧,不若诚心持诵圣号,为探索的勇士祈愿平安,亦是为我等自己祈求生机。”
他的话语平和,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单纯的恐惧,部分转移到了“祈愿”和“共生”之上。人群中开始响起低低的、参差不齐的诵念声,虽然依旧充满疑虑,但至少,这是一种相对积极的情绪宣泄。净心自己也盘膝坐下,手持念珠,低眉垂目,开始诵念一段更为悠长、专注的祈福经文,愿力随着诵念声,化作无形涟漪,向着探索队离去的方向,微弱而持续地扩散。
主殿前,妙光王佛并未过多关注离去的探索队。他对净尘的应变能力与责任心有足够信心,所赐护符也足以在寻常危险下保他们一时平安。他此刻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后寺方向,那怨煞之气最为浓重之处。
血池与尸林,是黑莲寺最深重的罪业凝聚,也是阻碍地脉灵光彻底复苏、污染持续扩散的最大顽瘴。前日接引走部分怨魂,只是杯水车薪。要彻底净化这两处绝地,非大愿力、大毅力、辅以特殊手段不可。
他缓步向后寺行去。今日,他计划深入尸林,尝试以愿力配合初步复苏的地脉灵光,对那片与土地、怨念纠缠过深的邪恶之地,进行第一次实质性的接触与净化。
绕过断壁残垣,空气中那股甜腥腐朽的气味再次浓烈起来。越靠近尸林区域,温度似乎都降低了许多,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与绝望感弥漫在空气中。那些矗立的木桩石柱,以及其上悬挂捆绑的、姿态各异的可怖尸骸,在稀薄的天光下,投出扭曲拉长的阴影,仿佛一群沉默的、充满恶意的守卫。
妙光王佛在尸林边缘驻足。他没有贸然进入那些高耸木桩的范围内,而是选了一处相对空旷、能够观察到大部分尸林状况的位置。他闭上双眼,神识如水银泻地,缓缓向着尸林深处蔓延。
与血池中相对“活跃”、易于“接引”的怨魂不同,尸林中的怨念,大多已与尸骸本身、乃至承载尸骸的木桩石柱、以及下方的土地产生了某种深度的、邪恶的“融合”。无数破碎、痛苦、充满憎恨的意念,如同老树的根系,深深扎入大地,又彼此缠绕,形成了一张庞大而混乱的、充满死亡与亵渎气息的“网”。强行净化某一点,很可能引动整张“网”的反扑,甚至可能导致某些尸骸或木桩发生不可预知的异变。
“怨念深植,与地气、死物纠缠……需先梳理,后拔除,如治盘根错节之荆棘,不可一味蛮力。” 妙光王佛心念电转。他回忆起古老经卷中,有关以愿力、地脉之力、辅以特殊真言手印,化解“地缚怨煞”的记载。此法温和,但需对愿力与地脉操控达到精细入微之境,且耗时漫长。
他睁开眼,眸中琉璃光晕流转。双手缓缓抬起,在胸前结成一个古朴复杂的手印——“地藏净秽根本印”。此印并非攻伐之印,而是沟通大地、安抚灵性、净化依附于土地之污秽的根本法印之一。
随着手印结成,妙光王佛周身愿力流转,脚下所立之地,那原本被污血浸透、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泥土,竟隐隐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温暖的金色光泽。这光泽并非来自他自身,而是他以此印为引,沟通、激发了下方那正在缓慢复苏的古佛脉地气的一丝微澜!
“唵,缚悉波罗,摩诃地利,莎诃……” 低沉而浑厚的真言,从他口中缓缓诵出。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千钧之重,却又奇异地与大地产生共鸣,引得脚下地面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颤。
真言声笼罩向最近处的几根木桩。木桩上捆绑的、一具早已风干如柴、胸膛被破开一个大洞的尸骸,似乎轻轻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尸骸表面、木桩之上,以及周围一小片土地,开始蒸腾起极其淡薄的、灰黑色的气息。那是被真言与地脉微光撼动、从深度“融合”状态中被稍稍“松动”出来的一丝怨煞与死气。
但这过程极为缓慢,且那灰黑气息刚刚溢出,便仿佛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又要重新缩回尸骸与木桩之中,与那盘根错节的怨念网络重新结合。妙光王佛神色不变,维持着手印与真言,愿力持续输出,如同最耐心的匠人,以地脉微光为“楔子”,以愿力真言为“刻刀”,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试图将那“融合”的节点“撬”开一丝缝隙,将那纠缠的怨念“梳理”出一点头绪。
这是一个水磨功夫,对愿力的消耗或许不算猛烈,但对心神的专注与耐性,却是极大的考验。而且,仅仅是“梳理松动”,距离“拔除净化”,还有漫长的距离。
时间在真言的诵念声中悄然流逝。日头渐渐升高,但尸林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阴霾,光线黯淡而冰冷。妙光王佛的身影,如同化作了另一根特殊的“木桩”,静静地立在尸林边缘,唯有那低沉的真言声与周身流转的、与地脉微光交融的琉璃愿力,表明他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却凶险的较量。
广场上,在净心持续而温和的诵经与简单开示下,人群的情绪似乎略微平稳。一些人开始主动帮忙整理废墟中清出的、尚可利用的砖石木料,堆积到规划中的棚户区位置。虽然效率低下,但至少,一种自发的、微弱的协作迹象开始出现。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午时前后,广场东北角,突然爆发出一阵嘶哑的、充满狂乱的吼叫!
众人惊骇望去,只见一名原本蹲在角落里、一直低着头不言不语的苗人汉子,突然双目赤红地跳了起来,他皮肤下的青筋不正常地扭动,眼中残存的人性光芒迅速被暴虐和混乱取代,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猛地扑向身旁另一个正在发呆的幸存者!
是邪能反噬!而且看其发作的剧烈程度,以及皮肤下隐隐透出的、与之前那些诡僧有些相似的暗红色纹路,此人被邪能侵蚀的程度极深,甚至可能曾被动或主动地修炼过黑莲寺的某种粗浅邪法!在相对“安稳”的环境下,体内躁动的邪能失去了持续的外部刺激和压制,反而因为恐惧、绝望、以及对“正常”环境的某种不适应,引发了剧烈的反噬!
“拦住他!” 有人惊恐大叫。
但事发突然,那被扑的幸存者又猝不及防,眼看就要被那发狂的苗人汉子咬中脖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倏然而至!正是净心!他并未施展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只是身形极快地插入两人之间,一手看似轻飘飘地搭在那发狂汉子的肩头,另一手竖掌成刀,轻轻在其后颈某处一按。
“咄!” 净心口中吐出一声清喝,同时,一股温润平和的愿力,透过手掌,瞬间涌入那发狂汉子体内。
那汉子前扑的动作猛地一僵,眼中的赤红剧烈闪烁,脸上露出极其痛苦挣扎的神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似乎在抵抗那股涌入的、与他体内邪能截然相反的平和力量。
净心眉头微蹙,他能感觉到对方体内邪能的顽固与狂暴。他不再留手,口中低诵真言,按在对方后颈的手掌微微用力,更多的愿力涌出,并非强行驱散,而是如同暖流包裹坚冰,以柔和却持续的力量,暂时压制、安抚那股狂暴的邪能,同时护住对方心脉与神智最后一点清明。
“醒来!” 净心一声低喝,如暮鼓晨钟,直抵其混乱的心神。
那发狂汉子浑身剧震,眼中的赤红终于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与虚脱。他身体一软,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汗出如浆,皮肤下扭动的青筋也渐渐平复,只是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后怕与更深沉的恐惧。
周围人群惊魂未定,纷纷退开,看向净心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正的敬畏与依赖。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应对,虽然不如妙光王佛那般挥洒自如、神通广大,却展现了净心沉稳的心性、敏捷的身手以及对“力量”精准的控制。这让他们意识到,这位看起来温和的僧人,同样拥有保护他们、处理危险的能力。
净心缓缓直起身,额角也渗出细微的汗珠。刚才看似举重若轻,实则消耗不小,尤其是要以愿力精准压制而不伤及对方根本,对操控力要求极高。他看向地上瘫软的汉子,又扫视了一圈惊恐未定的人群,沉声道:“邪能侵体,心魔深种。平日看似无事,一旦心神失守,或受外界刺激,便易引发反噬,伤人伤己。诸位若自觉体内有异,或常感烦躁狂乱、噩梦连连,切莫隐瞒,可尽早告知于我或老师。及早疏导安抚,或可避免今日之祸。”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一些,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方才老师所定三条规约,诸位当谨记!私斗杀伤,乃首禁之条!此人虽为邪能反噬,身不由己,然险酿大祸,不可不罚。现罚其三日之内,劳作加倍,饮食减半,以儆效尤!望诸位引以为戒,守心持正,互助互警!”
一番处理,有章有法,既平息了危机,又施以惩戒,更再次强调了规矩。人群中的骚动渐渐平息下去,但一种更深层的不安却开始弥漫——今日是此人发作被制止了,明日呢?后日呢?谁知道身边这些看似麻木的人里,还隐藏着多少类似的、随时可能爆发的危险?对邪能的恐惧,对自身处境的担忧,以及对未来的迷茫,交织在每个人心头。
净心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暗叹。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黑莲寺留下的“遗产”,远不止废墟和污秽,更深的是这些幸存者身心之中的创伤与隐患。教化与安抚,任重道远。
他让两名相对强壮的苗人将地上那虚脱的汉子扶到一旁休息、看管,自己则继续坐下,诵念安定心神的经文,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凝重。
日头渐渐西斜,广场上的阴影逐渐拉长。外出探索的队伍,依旧没有回来的迹象。一种压抑的等待气氛,笼罩在广场上空。人们一边机械地做着手里有限的活计,一边忍不住频频望向寺墙缺口的方向。
净心诵经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捻动念珠的手指,却不自觉地微微收紧。他同样在担心。老师赐予的护符虽能预警和一定程度的防护,但流沙之地的凶险,谁又能完全预料?
就在夕阳即将沉入远方的沙丘,天色迅速黯淡下来,广场上开始点燃寥寥几支用废墟中找到的、浸了油脂的破烂布条制成的简易火把时,寺墙缺口处,终于出现了几个蹒跚的身影!
是净尘他们!
去时五人,回来仍是五人,但人人身上都带着尘土、汗渍,以及几道明显的擦伤和刮痕,神情疲惫中透着心有余悸的苍白,但眼神里,却闪烁着一种劫后余生、并带着一丝振奋的光芒!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有人低声喊道,人群一阵骚动,纷纷站起身,伸长脖子望去。
净尘走在最前面,他的齐眉棍上沾着些许暗红色的、不知是泥沙还是什么的污迹,灰色僧衣的袖口被划破了一道口子,但精神尚可。跟在他身后的四人,状态就要差很多,岩卡一瘸一拐,似乎扭伤了脚;阿木脸上有一道血痕;老葛气喘吁吁,几乎是被“断手”搀扶着;而“断手”本人,那仅存的左臂上,包扎着撕下的衣襟,隐隐有血迹渗出。
但他们每人背上那个简陋的麻布口袋,都显得鼓鼓囊囊!尤其是老葛和净尘的口袋,更是装得满满当当!
净尘带着队伍,径直走向主殿前的石台方向。妙光王佛不知何时已从后寺返回,正静立于台上,目光平静地看向归来的探索队。净心也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老师,弟子等……回来了。” 净尘在台下站定,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清晰,“幸不辱命,寻得一些东西,也……遇到些麻烦。”
“人回来便好。” 妙光王佛目光扫过五人,尤其在他们的伤口和疲惫的面容上停留一瞬,点了点头,“详细说来。”
净尘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我等出寺后,向东南方向探索约十五里。起初数里,皆是流沙荒丘,寸草不生,唯有被邪气侵蚀过的、质地酥脆的怪石。后遇一片低洼戈壁,发现数丛极其耐旱、叶片肥厚的‘沙地碱蓬’,老葛确认其嫩茎叶经反复浸泡揉搓后可食,虽苦涩,但能果腹。我等采集了不少。” 他指了指自己和老葛背上鼓囊的口袋。
“继续前行,于一背风岩壁下,发现一小片依附岩缝生长的‘地耳’(一种类似木耳的菌类),以及少量结有细小红色浆果的灌木,浆果酸涩,但无毒。亦采集之。”
说到这里,净尘神色凝重起来:“约在十里外一处干涸河床边缘,我等发现了一处很小的渗水地,泥土湿润,尝之微咸,但经简单沉淀或可勉强饮用。正当我等试图扩大挖掘时,却遭遇了袭击。”
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非是活物,亦非先前所见魔化僧众。” 净尘沉声道,“是三四具半埋在沙土中的枯槁尸骸,不知死去多久,衣物早已烂尽,骨骼呈不祥的灰黑色。我等靠近水源时,它们突然‘活’了过来,动作僵硬却迅疾,扑咬撕抓,力大无比,且不畏普通击打。岩卡的脚踝便是被一具尸骸扑倒时扭伤,阿木脸上的伤是另一具尸骸的指骨划过,‘断手’的手臂则是为护住老葛,被一具尸骸咬中,幸有老师所赐护符激发光芒,那尸骸如遭火炙般松口,我等方得隙以火把逼退它们,迅速撤离。”
净尘的描述,让广场上所有人背脊发凉。枯骨复活袭人?这流沙之地,到底还隐藏着多少可怕的玩意儿?
“弟子观之,那些尸骸骨骼发黑,动作僵硬,似被某种残留的死亡邪气或地脉煞气驱动,并非拥有灵智的妖邪,倒更类似‘尸变’之物。其惧怕蕴含正能量的火焰与老师愿力。此番遇袭,也证明外界危机四伏,探索需更加谨慎。” 净尘总结道,并将背上口袋解开,露出里面那些其貌不扬、甚至有些干瘪的野菜、地耳和一小包红色浆果。老葛和“断手”也解开口袋,展示收获。
东西不多,品相也差,但对于断粮在即的众人来说,这无疑是雪中送炭!尤其是那潜在水源的消息,更是至关重要!
人群的目光瞬间被那些“食物”吸引,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恐惧暂时被更直接的生存渴望压过。
妙光王佛仔细听着净尘的汇报,目光在那几包“收获”和队员们的伤口上掠过,缓缓道:“你们做得很好。初次探索,能寻得可食之物与水源线索,已属不易。遇险能果断撤退,保全人员,更是明智。受伤者,稍后由净心初步处理。所获之物,交由净尘统一登记,妥善处理。那沙地碱蓬,需按老葛之法,反复浸泡揉搓去其苦涩。地耳与浆果,亦需小心辨别,确认无毒后再行分配。”
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提高:“今日探索队冒险外出,有所收获,此乃众人之幸。然外界凶险,诸位已亲闻。欲在此地立足,重建家园,非一人一力可成,需上下齐心,各尽所能。遵守规约,同心协力,方有生机。今日收获,将按此前所言,探索队员可略多分配,其余人等,亦将按劳作表现,公平分食。望诸位谨记。”
这番话,既肯定了探索队的功劳,明确了分配原则,也再次强调了规矩与协作的重要性。人群中虽然仍有贪婪、嫉妒、不安的目光闪烁,但在最基本的生存威胁和明确的规则(以及方才净心展示出的手段)面前,大多数人还是低下了头,或默默点头。
净尘将收获交给两名负责保管物资的苗人妇女(这是他从人群中挑选出的、相对细心且体力较弱、不适合重劳作的),并仔细叮嘱了处理方法。然后,他立刻开始为受伤的队员检查伤口。岩卡的脚踝只是扭伤,净尘用找到的、略干净的布条和木片做了简单固定。阿木脸上的划伤较浅,清洗后敷上一点捣烂的、有轻微止血效果的野草(也是探索队带回的)。唯有“断手”手臂上的咬伤较为麻烦,伤口发黑,隐隐有麻木感,显然那复生尸骸的牙齿带有不弱的尸毒或阴邪之气。
净心走了过来,仔细查看了“断手”的伤口,眉头微蹙。他让“断手”坐下,自己则盘膝对面,双手虚按在伤口上方,闭目凝神,口中诵念净化祛邪的经文,温和的愿力缓缓透出,笼罩伤口。只见伤口处丝丝缕缕的黑气被逼出,在愿力光辉下如同沸汤泼雪般消融。“断手”紧咬牙关,额头冷汗涔涔,但能感觉到手臂的麻木感正在逐渐消退。
这一幕,再次让周围人群看得屏息凝神。这位看似温和的净心师父,竟也有如此手段!
处理好伤者,净尘又向妙光王佛低声汇报了探索路线的细节,绘制了简单的地形草图,标注了可能的安全点与危险区域。妙光王佛仔细听着,偶尔询问一两句。
夜色渐深,广场上燃起了更多的火把。食物的香味(尽管是经过反复浸泡揉搓、依然带着苦涩味道的碱蓬汤,以及少量地耳和浆果)第一次在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土地上弥漫开来。虽然分量极少,每个人只能分到浅浅小半碗菜汤和几颗浆果,但这却是他们多日以来,第一次吃到并非来自黑莲寺库存、而是“新鲜”获取的食物。
人们围坐在火堆旁,小口小口地、珍惜无比地吃着这简陋至极的晚餐。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憔悴,却又因为这一丝微弱的、真实的“收获”与“希望”而稍微亮起些微光彩的脸庞。
净心依旧坐在一旁,缓缓讲述着一个关于“互助”与“希望”的小故事。净尘则带着几个人,清点着今日收集到的建材,规划着明日搭建棚舍的具体方案。
妙光王佛独立于石台,遥望后寺方向。那里的怨煞之气,在他白日以“地藏净秽根本印”沟通地脉,梳理了数个时辰后,似乎淡薄了微不足道的一丝。而寺外,是无尽的黑暗与潜伏的危险;寺内,是刚刚点燃的、摇曳不定的文明火种。
他收回目光,看向广场上那点点火光,以及火光映照下,那些虽然依旧惶恐、却开始为了明日一口吃食、一片遮瓦而默默劳作、相互依偎的身影。
涤荡污秽,绝非一朝一夕。但新生之芽,既已破土,便有了抵御风沙、向上生长的可能。
他缓缓闭上双眼,愿力如无形的涟漪,悄然扩散,与地下那缓慢复苏的灵光,与广场上那微弱的、逐渐汇聚的人心,与弟子们忙碌而坚定的身影,隐隐共鸣。
长夜漫漫,前路崎岖。但法已在此,光已播下,路,终将在脚下延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