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染是被一阵难以言喻的恶臭熏醒的。
那味道像是陈年泔水混合了腐烂的灵植,又经过三天暴晒后浓缩出的精华,直冲天灵盖,熏得她胃里翻江倒海。
她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干呕了几下,才惊觉这可怕的臭味源头竟是自己!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熹微晨光,她看到自己手臂、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油腻腻、黑乎乎的污垢,那恶臭正是从这层污垢上散发出来的。
这是……洗筋伐髓?
她愣了一瞬,猛地想起昨夜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一股温和的力量抚过全身,还有枕边那若有似无的异香……
她急忙扭头看向枕边,那里只残留着一点极淡的、冰冷的寒气,以及几不可察的七彩霞光消散的痕迹。一个打开的空寒玉盒滚落在旁。
七霞洗髓丹?!
虽然不认识,但那卖相和残留的气息,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绝非凡品!是夜珩!他昨晚来过!还给她用了这种听起来就牛逼哄哄的丹药!
云染心跳骤然加速,也顾不上恶臭了,连滚爬爬地冲下床,抓起水盆和皂角就往外跑。幸好时辰尚早,院子里没人,她躲在角落的小沐浴间里,拼命搓洗。
污垢褪去,露出的皮肤莹润剔透,白皙得仿佛能掐出水。更让她震惊的是体内的变化——经脉比之前拓宽了近乎一倍,坚韧通畅,原本那缕小指粗细的灵力气流,如今已变得有拇指般粗细,在宽阔的经脉中欢快奔腾,充盈无比!
聚气期三层!甚至隐隐触摸到了四层的门槛!
不仅如此,她感觉五感敏锐了数倍,远处树叶的颤动、泥土下虫子的蠕动声都清晰可闻,头脑也前所未有的清明。
地阶灵丹……竟恐怖如斯!
云染看着水中倒影里那个脱胎换骨般的自己,心情复杂难言。夜珩这份“大礼”,太重了。重得让她心慌,让她那点刚刚萌芽的、因他近日举动而产生的微妙心思,都被压得沉甸甸的。
他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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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满腹疑虑和焕然一新的身体,云染来到了训练场。
她的变化太过明显,几乎是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皮肤莹润,眼眸清亮,周身灵气充盈,步伐轻盈……这哪里还是昨天那个狼狈不堪、灵气微弱的云染?
“她、她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石头张大了嘴。
“俺滴娘嘞,云染师姐,你好像……变好看了?”铁牛憨憨地挠头。
木小雅也惊讶地捂住了嘴。
连一直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云鹏,都看得愣住了,眼神里满是惊疑不定。
胡八道眯着惺忪的睡眼,上下打量了她几遍,啧啧两声:“哟,脱胎换骨了啊?哪个冤大头这么舍得下本钱?”
云染脸颊微热,含糊道:“就……昨晚修炼有所突破。”
胡八道嘿嘿一笑,也没深究,只是道:“突破了就好,正好,今天给你们加点新料。”
所谓的“新料”,是胡八道不知从哪个仓库底翻出来的几套残破不堪的阵法阵旗。
“修真界,个人勇武是傻逼,懂得借势、配合才是王道。”胡八道难得说了句正经话,“最简单的三才阵,都给我练熟了!月底考核要是还用昨天那套王八拳,就等着被其他队按在地上摩擦吧!”
阵法之道,玄奥繁复,即便是最基础的三才阵,也涉及站位、灵力流转、心神呼应、时机配合,远比个人修炼要难得多。
五人看着那几张鬼画符般的阵图和几面灵光黯淡的小旗,一个头两个大。
接下来的训练,变成了灾难现场。
不是云鹏冲得太前,破坏了阵型平衡,就是石头和铁牛反应太慢,跟不上节奏。木小雅总是怯生生地慢半拍,而云染虽然领悟最快,但要不断嘶喊着指挥、查漏补缺,累得嗓子冒烟。
灵力通过阵旗串联时,时断时续,要么冲突爆炸,震得几人灰头土脸,要么后继无力,阵势瞬间溃散。
“蠢货!心神要稳!灵力输出要同步!”胡八道的骂声不绝于耳。
一天下来,进度缓慢,五人再次累成死狗。
云染更是心力交瘁。指挥协调比她自己修炼累多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一个靠谱的团队是多么重要,而带领一个团队,又需要付出多少。
晚上,夜珩如期而至。
他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云染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比外面的夜色还黑。
“又怎么了?”他声音冷硬,带着明显的不悦。
云染正对着一面阵旗发呆,下意识嘟囔了一句:“阵法好难……配合不起来……”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跟他说这个干嘛?
果然,夜珩周身的寒气更重了,嗤笑一声,毒舌毫不留情:“废物聚在一起,依旧是废物。指望一群蝼蚁能摆出屠龙阵?”
这话刻薄至极,像冰锥一样刺人。
云染心里那股因白天挫败而积压的烦躁瞬间被点燃,猛地抬起头,脱口顶了回去:“是!我们是废物!那殿下您这位天之骄子,何必天天晚上往废物的房间里跑?看废物笑话很有趣吗?!”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云染是没想到自己居然敢这么跟他说话,心脏猛地一缩。
夜珩则是瞳孔微缩,看着她因愤怒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眼底的疲惫和倔强像根针,狠狠扎了他一下。他下颌线绷得死紧,眸色翻涌,像是暴怒,又像是别的什么。
房间里空气凝固,落针可闻。
就在云染以为他要发作时,他却猛地别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激将法?幼稚!”
说完,他手腕一翻,竟不是拿出丹药灵石,而是抛过来一枚质地古朴、触手冰凉的玉简。
“拿去!别再拿这种蠢问题来烦我!”
语气恶劣得像是在施舍垃圾。
然后,不等云染反应,再次翻窗消失,只是那背影,似乎比平时更仓促了几分。
云染愣愣地接过那枚玉简,迟疑地将一丝灵力探入。
瞬间,海量的信息涌入她的脑海!
《基础阵法详解》、《三才阵变阵精要》、《五行小队灵力共鸣初探》、《论阵眼指挥的艺术》……内容深入浅出,精妙绝伦,远比胡八道给的破烂阵图详细百倍,甚至包含了许多独到的见解和技巧!
这……这根本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大路货!这绝对是某个阵法大师的不传之秘!甚至可能是学院藏经阁里的高级货色!
他就这么……扔垃圾一样扔给她了?
还骂她幼稚?
云染捏着那枚冰凉玉简,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仿佛能看到那个男人别扭又仓皇逃离的背影。
她忽然觉得,这位冰山毒舌殿下,或许……真的有点……可爱?
这个念头一出,她自己先打了个寒颤。
疯了疯了!一定是今天被阵法逼疯了!
她用力甩头,把那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深吸一口气,将全部心神沉入了玉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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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夜珩“赞助”的超级教材,云染如同开了挂。
她彻夜研读,结合白天训练的实际问题,很快就摸到了三才阵的关窍所在。
第二天训练时,她不再是盲目嘶喊,而是有针对性地指出每个人的问题,调整站位,细化灵力输出的节奏。
“云鹏,你站位偏左三分,灵力输出提前半息!”
“石头,铁牛,注意脚下方位,灵力通过阵旗时不要抵抗,顺势引导!”
“小雅,别怕,你的位置很安全,听我口令及时变位!”
有了明确的理论指导,加上云染脱胎换骨后更敏锐的感知和指挥,队伍的磨合速度陡然加快!
虽然依旧错误百出,但至少阵型能勉强运转起来了,灵力通过阵旗串联时,也偶尔能爆发出超越个人之和的微弱力量。
胡八道看着他们的变化,小眼睛里精光闪烁,难得没有开骂,只是哼哼了两声:“总算开了点窍。”
云鹏虽然依旧嘴硬,但练习时明显认真了许多。石头、铁牛、木小雅更是对云染佩服得五体投地,言听计从。
团队的凝聚力,在日复一日的摔打和进步中,悄然滋生。
这天训练间隙,五人瘫在地上喘气。
云鹏忽然别扭地开口:“喂……那个……指挥得还行。”
云染愣了一下,看向他。
云鹏立刻扭开脸,粗声粗气道:“看什么看!小爷我只是不想输得太难看!”
石头和铁牛嘿嘿傻笑。木小雅也抿着嘴笑。
云染看着他们,虽然依旧狼狈,虽然前路依旧艰难,但一种奇异的、暖融融的感觉悄然包裹了她。
这就是……同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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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躺赢队”艰难向上爬的时候,麻烦再次找上门。
这日,他们刚结束训练,正准备解散,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围了过来,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为首的,正是地字甲班的云瑶。她身边跟着七八个气息不弱的跟班,个个面色不善。
“云染,”云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嫉妒,“我倒是小看你了。攀上了高枝,得了好处,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连家族交代的事情都敢阳奉阴违?”
云染心里一沉。家族交代?原主记忆里根本没有相关的内容!是云瑶找茬的借口,还是……原主真的忘了什么?
她面上不动声色:“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云瑶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只有周围几人能听到,“夜珩殿下身边的那件东西……家族让你找机会接近探查,你倒好,借着由头摇尾乞怜,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怎么?指望殿下能看上你这点微末姿色,飞上枝头?”
云染瞳孔微缩。家族竟然让她去探查夜珩的东西?原主知道这事?为什么记忆里没有?
她强压下心惊,冷声道:“我不知道什么家族任务。殿下如何,也与我无关。请你让开。”
“无关?”云瑶声音陡然尖利,“你身上这突然增长的修为怎么来的?没有殿下赏赐,就凭你这废物资质,能这么快突破?拿了家族的好处,却不办事,云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身后的跟班们立刻上前一步,灵力隐隐波动,施加压力。
“今天,我就替家族好好教教你,什么叫规矩!”云瑶眼中厉色一闪,抬手就朝云染的脸扇来!掌风凌厉,带着羞辱的意味!
“住手!”石头和铁牛下意识想挡在前面,却被对方其他人轻易推开。
木小雅吓得惊叫。
云鹏脸色变幻,站在原地没动。
云染眼神一冷,脚下步法瞬间发动,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一滑,险险避开那一掌。
“还敢躲?”云瑶一击落空,更觉丢脸,怒喝一声,“给我抓住她!”
几个跟班立刻围了上来,灵力吞吐,就要动手!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呵。”
一声极轻、却冰冷得足以冻结灵魂的嗤笑,毫无预兆地响起。
如同寒冬腊月里最刺骨的阴风,瞬间刮过全场,所有动作、声音戛然而止。
云瑶挥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怒容凝固,转为极致的恐惧,血色瞬间褪尽。
围住云染的那些跟班,更是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浑身僵硬,连眼珠都不敢转动。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训练场的入口处。
夜珩负手而立,月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淡漠地扫视着场中,最终,落在了云瑶那僵在半空的手上。
那目光,没有任何情绪。
却比最锋利的刀剑更让人胆寒。
他缓缓踱步而来,脚步声很轻,却像踩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所过之处,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惊恐地退开,让出一条道路。
他径直走到云瑶面前,停下。
云瑶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夜珩微微垂眸,视线落在她那只还僵着的手上,看了足足三秒。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
不是打,也不是挡。
只是伸出两根冷白修长的手指,如同拈起什么肮脏的秽物一般,极其嫌弃地、用指尖轻轻捏住了云瑶的手腕。
云瑶猛地一颤,像是被毒蛇咬中,瞬间脱力,手臂软软垂下。
夜珩立刻松手,仿佛多碰一秒都难以忍受,甚至从袖中抽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地擦拭着那两根碰过她的手指。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但那种极致的蔑视、厌恶和冰冷,却比任何辱骂和殴打更令人难堪和恐惧!
云瑶的脸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羞愤、恐惧、绝望交织,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擦完手指,夜珩随手将那方价值不菲的丝帕扔在地上,仿佛丢弃垃圾。
他终于抬起眼,目光第一次落在云瑶脸上,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冰珠砸落:
“云家的手,伸得太长了。”
“再有下次……”
他微微倾身,靠近云瑶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说了句什么。
云瑶猛地瞪大眼睛,如同听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情,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身体一软,直接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夜珩直起身,看都没看她一眼,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同样震惊的云染,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冷冷地扫过她身边那几个吓傻的队友,最后定格在脸色发白的云鹏身上。
“废物。”
他吐出两个字,依旧是那熟悉的毒舌。
但这一次,却没人觉得刺耳。
说完,他转身,玄衣飘动,在一片死寂和无数恐惧的目光中,悠然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那冻结般的恐怖威压才缓缓散去。
在场所有人,包括“躺赢队”的几人,都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湿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有余悸。
云染看着地上昏死的云瑶和那方被遗弃的雪白丝帕,心脏仍在狂跳,手脚一片冰凉。
他听到了多少?
家族的任务……他又知道多少?
那句“云家的手伸得太长了”……又意味着什么?
她发现,自己似乎卷入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深的漩涡。
而那个男人,用最极致羞辱的方式,再次将她护在了身后。
以一种无比强势,却也让她更加不安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