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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下了大雾,雾浓得化不开。车流的尾灯在雾里串成火龙,分分离离,各车道挤满了上班的车子,像被冻住的河。
车窗缝里灌进冷风,霍尘缩了缩脖子。方侑把刚购来的画卷往桌上一放,“哗啦”展开——竟是《七十二神仙图》,画中神仙衣袂飘举,饰带飞扬,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出纸面。
方鹏凑过来,眼里满是惊讶:“二姐,你从哪弄来这种孤本?”
“返修的赘品罢了。”方侑说得轻描淡写。她知道弟弟热衷哲学,性子温和,从不爱争辩,不像大姐方离,凡事都要说道说道,生怕他错过什么。
方离确实在旁边皱了眉。她刚从财务报表里抬头,瞥了眼画卷:“这画与《十里平湖街景图》半点不搭,你拿它来做什么?”
“凑个热闹。”方侑笑了笑。她早年留学外洋,本不管家里这些闲事儿,要不是母亲在养心斋托她调停,她才懒得出面。就像市民呼吁关闭电子游戏厅,幻想世界一片纯净,她总觉得是徒劳——人心的混沌,哪是关几个游戏厅能清的?
霍尘在旁听着,忽然想起自己在大专代课的日子。学生们总低头玩手机,她讲正经知识没人听,只好扯些创世说、巨石阵的趣闻,看着他们眼里亮起的光,心里却觉得好笑。就像有人说“1994年世界毁灭过,现在是模型世界”,她只当是笑谈,可方侑偏偏信了几分。
“这画是高仿品吧?”有专家凑近看了半晌,语气笃定,“与《十里平湖图》不管从风格还是年代,都对不上。”
方侑挑眉:“先生眼力好。挂家里饱眼福罢了。”
专家腹诽着,却不敢多说——谁都知道方侑的性子,她不在意的事,任你说破嘴也没用。拍卖会结束后,他把高仿品丢给助理:“盯着点,我就不信她能一直藏着《十里平湖街景图》。融资不到位,她要么破产,要么就得卖画。”
霍尘发现身后有人盯梢时,手心沁出了汗。“方侑,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跑呗。”方侑拽起她,往车库跑。山地车“噌”地冲出去,霍尘猛踩脚踏板,车速飙到300码,路边的树影飞似的往后退。方侑在后面笑:“你这车技,不去当赛车手可惜了。”
直到甩掉跟踪者,两人在路边停下车,扶着车把直吐。方侑的保镖早把那几个盯梢的文物商人揪了过来,为首的哭丧着脸:“方小姐,是梁总让我们来的……”
“蠢货。”方侑骂了句,不知是骂他们,还是骂梁铭。
回公寓的路上,方侑忽然问:“霍尘,你说1994年世界真毁灭过吗?现在是不是模型?”
霍尘愣了愣,指着她的手:“你咬自己一口,疼就是真的,不疼就是假的。”
方侑当真张嘴就咬,霍尘“嗷”一嗓子惨叫:“你疯了!”
两人闹着站在阳台上,中午的天空蓝得像块玻璃。“好蓝啊。”方侑叹道,“像楚门的世界,太干净了。”
霍尘手里的水杯晃了晃,水洒了一半。她看着方侑眼里的光——对世界的希望,对生活的热忱,甚至对陌生人的关心——忽然觉得愧疚。
她能告诉方侑吗?
那《十里平湖街景图》从头到尾都是她编的谎言,就像这模型世界的猜想,真假早没人说得清。而方侑找来的《七十二神仙图》,不过是又一场虚妄里的点缀。
风穿过阳台时,霍尘别过脸。她好像看见画里的神仙们,正对着她们轻轻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