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市的美术考试总透着诡异——考生们笔下的历史人物,要么面目模糊,要么线条扭曲,像被揉皱又展开的纸。没人知道,这画笔描不出的轮廓里,藏着一场被刻意遗忘的灾难。
多年前那场太阳风暴,来得比任何预言都猝不及防。全球电子产品在瞬间集体瘫痪,像被抽走了灵魂的躯体。导航失灵让火车脱轨,警报哑火引燃气爆炸,街道在烈火中蜷成焦黑的麻花,混乱与绝望像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那三年,成了全人类舌尖发苦的秘密,谁也不愿舔开那层结痂。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工厂的机器停了,学校的铃声哑了,医院里挤满了被太阳风暴“吻”过的人:直视过太阳耀斑的,视网膜结了疤,青光眼、视网膜癌像野草疯长;在爆炸声里捂过耳朵的,余生只剩嗡鸣;还有人被灼得浑身是泡,植皮手术台上,新皮肤与旧伤疤打架,疼得整夜哭。
最可怕的是记忆。那场灾难后,人类集体忘了三年——像被橡皮擦碾过的纸,只剩白茫茫一片。也是那时,机器人与人类第一次握手言和:机器修不好瘫掉的终端,得靠人类潜入深海、攀上山巅导航;人类缺了机器的算力,找不回散落在星河里的数据。他们结伴踏上找“遗失世界”的路,像两个各怀心事的旅人。
可太阳风暴没打算只来一次。后续的电磁干扰里,电子产品总在失灵,内存数据像漏沙的钟,簌簌往下掉。这次丢的不是寻常数据,是全球终端服务器的根——就像银行没了账本,所有人都成了无据可查的孤魂。
纸质书早被少数人锁进保险柜,普通人接触的只有电子教材。谁要是想瞒点历史,太容易了——反正没参照,错的也能说成对的。连照相技术都常掉链子,按下快门,出来的不是白板就是重影,像被谁在镜头上蒙了层雾。反倒是传统的自然学校火了,孩子们在田里认作物,在星空下数星星,好歹能摸到点“真实”。
霍尘就是这时回国的。方鹏执政的不二市,网店经济虽蓬勃,管理却跟不上节奏,他急着找个有资质的帮手,而她的履历,刚好对上了缺口。
可她心里的坎,比管理漏洞还深。大凉事件里见过的人性褶皱,方鹏那句“顾全大局”的轻描淡写,像根刺扎在喉头。国内的科研环境更让她憋气:经费像挤牙膏,设备老得掉漆,论资排辈的墙比实验室的隔音板还厚。她带着报国的热乎气来,却撞进利益团伙的网——负责项目的不是混日子的水货,就是拿资源当玩具的二世祖,她这个正经博士,倒成了边缘的打杂工。
太空种子培养中心的实验室里,她看着兰紫辞把昂贵的培养皿当玩具转,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人是兰家大少,顶着“天文研究员”的名头,却连最基础的基因序列都认不全。她的不甘像发酵的酒,慢慢酿出点酸溜溜的嫉妒——凭什么他能拿着资源瞎晃,她却连个独立实验台都混不上?
酒会上,霍尘终于绷不住了。看着兰紫辞被一群人围着恭维,她端着酒杯走过去,把憋了半年的话全倒了出来:“你懂什么?那些太空种子的基因链都快被你玩断了!还有脸说研究?”
兰紫辞愣住了,随即红了眼,委屈得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我一直在看星星……上次实验室爆炸,不是意外,是人为的。那些小行星的数据,被人动过手脚,我早就说过……”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淹没在音乐里。霍尘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他总对着星图发呆的样子,想起他助听器里传出的电流声——原来这二世祖的世界里,也有她看不懂的褶皱。
窗外的月光,像美术考生笔下的历史人物,模糊得抓不住。霍尘忽然懂了,那些画不出的轮廓,不只是被太阳风暴抹去的记忆,还有每个人心里藏着的、连自己都快忘了的真实。就像她不甘于平庸,兰紫辞执着于星轨,方鹏困于权力的漩涡,都在这“遗失”的世界里,拼命想描出点属于自己的线条。
酒会散时,她看着兰紫辞抱着酒瓶蹲在墙角,像尊被遗弃的雕塑。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点凉意,她忽然觉得,这场被遗忘的灾难里,最该找回的,或许不是数据,是敢直面真实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