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鹏那句“成交”落定,几月后霍尘心里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闷得发沉。茶话会上被翻出的那些陈年旧账,桩桩件件都戳在她的软肋上——尤其是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贡诚,不过是焠地的女头人,却被人别有用心地拎出来议论,让本就举步维艰的科研路更添了层阻碍。她忽然想通,当初申请入职不二市太空医院星太宝工作室时,材料为何会卡在审批环节迟迟不动。
这祖宗贡诚的发家史,说起来也够传奇。焠地洋运的前身是她哥贡洋的小渔船队,不过是个勉强糊口的渔业公司,经她接手后,竟硬生生做成了南洋霸主。霍景埙当年逃到南洋,正是靠上了贡诚这棵大树——那时贡诚正想拓展对华业务,两人一拍即合,才算在异乡站稳了脚。
只是贡诚晚年的日子不算体面。按南洋风俗,正室不育,丈夫可纳侧室,可她偏不许那些为丈夫生过孩子的女眷留在身边。对一个手握重权的女强人来说,这或许是种自我折磨。霍景埙在她手下生下的子女里,三儿子霍炎和小女儿霍西最是出名。
霍炎是天生的商人,把南洋的橡胶、锡矿偷偷运回国,那会儿国内正因物资匮乏在周边竞争中落了下风,他这一手,算是押对了宝。连当年铁腕的陆先生,都对霍炎的后人网开一面——想当初焠地出事后,陆先生一声令下,把贡洋的儿子贡远航送上了断头台,却独独放过了霍炎。
霍西就没这么幸运了。几任丈夫不是家暴就是酗酒,孩子虽都姓霍,却没一个算贡家正牌后代,大多散在各处自谋生路。
传到霍尘这辈,霍家枝蔓早铺得几百上千号人,大多互不相识。可宗族这东西就是如此,平时不显山露水,一旦有人崭露头角,或是摊上厄运,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就会突然冒出来,扯出千丝万缕的关联。
霍尘越想越别扭。她要去见井惠琴,说是“拜访”,心底却清楚,多少带着方鹏的目的。好在井惠琴出家人的身份,平日里深居简出,只在祖父井志明的忌日才会去兰台故居,整理那座老天文台和故居里的旧物——那里有台张衡地震仪,原模早毁了,是井志明亲手复刻的原型。
这位井先生一生只预言对过一次。据说他当年在兰台故居推演天象,算出“西方主杀”,消息传到陆先生耳里,那位本就迷信,特意派人传话施压。井志明怕连累家人,竟选择了跳楼。这事当年把兰烨也吓得不轻,好些年都不敢踏足兰台故居。
“想什么呢?”陈晓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是方鹏着力拉拢的人,昨天在彩灯街,恰好撞见霍尘和兰紫辞争吵。兰紫辞红着眼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霍尘却始终没吭声。
陈晓明大约猜到了七八分——方鹏是想借井惠琴的事,从内部瓦解百年兰氏。兰家那些陈旧设备早该淘汰了,明明有更好的生产线,却因为焠地头人贡明海常年从中作梗,新设备运不进来。别家航运不敢接这活儿,偏焠地洋运有深水港,可他们吃准了港口水位下降、只有自家能靠岸的优势,故意卡着兰家的脖子。方鹏这步棋,是想一石二鸟,既扳倒兰家,又趁机收拾焠地洋运,把城里的事务彻底攥在手里。
霍尘心里一沉。她是贡远航的远亲,这事连自己都觉得意外。原以为方鹏只是对付兰家,没想到最后要搬起石头砸自己人的脚。焠地洋运这百年基业,怕是也要易主了。
她望着远处兰台故居的飞檐,忽然觉得这趟浑水,比想象中还要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