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青厓刚挂了电话,耳边还回响着父亲贡明海的怒骂。焠地洋运如今人才凋敝,一群长老把持着大权,却只敢接兰烨分配的边角料物资——那些无关痛痒的货,就算新船大港的码头空着,也撑不起日渐亏空的账本。
贡明海这辈子都在运铁矿石,笨重在货仓里压得船板吱呀响。兰烨不点头,他连分配给焠地的份额都不敢多运,更别提碰石油这种肥差。打不过海盗,又没兰家的外交手腕,他夹在中间,活成了个里外不是人的笑话。
好几回,贡明海都想掀了董事会那些七八十岁老家伙的桌子——他们占着茅坑不拉屎,分红时一个比一个积极,真要做决策,比跟海岸线土着沟通还难。可他儿子贡青厓偏不跟他一条心,给他递的剧本,他连开场都唱不下去。
倒是侄子贡金,总穿着椰树花纹汗衫配人字拖,拍着胸脯说“二叔信我”。在贡明海眼里,这小子要是真坐上头人之位,焠地迟早得成历史。贡金五毒俱全,除了正事啥都精通,偏偏叔父贡鲜还觉得他“有闯劲”,暗地里帮他铺路。
贡鲜早年跟椰子国国王巴沙走得近,想走王室路线,结果把自己作进了热带雨林。据说当年宫廷政变,巴沙二话不说把宠妃和她的知己们丢去椰林摘椰子,让训猴人故意指挥猴子丢椰子砸死了妃子;贡鲜和同党则被扔进深山喂蚂蟥。后来有人去东南亚雨林找那些流放的朝臣,只看到一群饿成狼的活尸,经雨水和瘟疫折腾,连完整的尸体都凑不齐。而贡鲜竟在那种地方活了下来,从国王侍卫长变成了当地人谈之色变的“魔鬼大王”。
他儿子贡金更是青出于蓝,除了国王巴沙,大约谁都敢当成猎物。“二叔,巴沙早看中咱们贡家的海运能力了。”贡金曾嬉皮笑脸地说,“您要是知趣,从位上退下来,我保准把您当太上皇供着。”
贡明海当时就指着门让他滚:“想杀我,不必费这劲。”
贡金走后,贡明海气得把桌上的椰壳摆件、纯金航模全扫到地上。那航模的风帆是金箔做的,轻得很,风一吹,金箔片飞得到处都是,落满了墙上贡诚的戎装照——那位开疆拓土的老祖宗,照片上都被金箔片贴得斑斑驳驳,像个笑话。
焠地早就入不敷出了。贡明海死守着单一航运,公司扭亏为盈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他正喘着粗气,长老贡正推门进来了。
这些长老们向来一个德性:分红从不缺席,席位坐得满满当当,可真要做营运决策,比解土着密码还难。他们总在装货价低于市场价时集体隐身,等贡明海决策失误、总公司利益受损、分红不够预期了,十个八个长老突然冒出来,连不知哪冒出来的远房长辈都能凑个数,围着他指手画脚,仿佛早憋着劲等这一刻。
“明海,焠地要想活下去,还得跟巴沙王室搞好关系。”贡正慢悠悠地说,“贡鲜是块奇才啊,八个人在雨林里撑了两个月……”
“奇才?”贡明海冷笑,“把自己活成吃水蛇、啃尸体的野兽,这叫奇才?我们选的是头人,不是让他把自己撕成肉条的疯子!”
贡正被噎了一下,又说:“那贡金呢?有野性,青厓有智谋,这俩要是能……”
“一个想把贡家卖给王室,一个满脑子官司。”贡明海打断他,“贡鲜早把我们架在火上烤了,巴沙看我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
国王巴沙总找借口让他进宫,贡明海每次都找理由躲了。有回在大街上撞见,巴沙幽幽地说:“先生,您还在呀。”那语气,仿佛他活着都是个意外。为了保命,贡明海连祖传的龚扇都送了王后,可贡家的处境还是岌岌可危——谁知道国王王后哪天不高兴,他们这些没了金银珠宝的家族,下场会不会跟那些流放的大臣一样?
贡青厓就是被这群人逼走的。他在不二市打了几场官司,倒让长老们暂时闭了嘴,不敢再瞎掺和。
贡正显然是来打探消息的,在贡明海这儿碰了钉子,转头就去了贡青厓的律师事务所。“听说有人找你打官司?”贡正开门见山。
“是。”贡青厓头也没抬,“正收集材料,明早开庭。”
“花那钱干嘛?消灾要紧。”贡正假惺惺地劝。
贡青厓抬眼冷笑:“您这么关心,不会又想搞什么小动作吧?”
“你血口喷人!”贡正急了,“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
“不然呢?”贡青厓放下笔,“每次我经手的案子,您一插手,被告准成了您自己人。您用这招收买人心,真当别人看不出来?”
贡正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事务所的吊扇吱呀转着,把他那句没说出口的辩解,吹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