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凡间万物皆因缘合而生,不过境像罢了。”
井惠琴的声音很轻,像落在兰台居士故居荒草上的雪。她眼神空洞,望着墙角结网的蜘蛛,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霍尘站在步行街的光影里,慢慢回忆起那天的对话——这位如今的井师太,曾把最痛的过往,摊开在她面前。
“怀上孩子第四个月,兰耒又打我了。”井惠琴的指尖划过布满裂纹的木桌,“平儿刚走那会儿,他拿平儿的遗物逼我回去,说‘兰家的种,不能流落在外’。”
平儿是她第一个孩子,死于白血病。那时兰耒在精神和物质上都不管她们母子,井惠琴贫病交加,曾想过不要肚里的孩子。可她忘了,兰家对血脉的执念,比刀还锋利。
“兰耒的软暴力,比拳头更狠。”她扯了扯灰布僧袍的袖口,“他不说让你留,只天天在你面前摔东西,骂兰烨,说要报复——他恨兰烨,说若不是父亲热衷于帮派争斗,母亲李丽珍就不会死。”
孩子出生那天,晴天霹雳——天生失聪。兰耒的拳头砸下来时,井惠琴只想着抢祖父井志明的日记。那本记录着星象与秘辛的日记,是兰耒对付兰烨的筹码,他总说“要让兰烨身败名裂,让人知道他牵涉井志明的死。″
“抢夺的时候,日记散了一地。”井惠琴的声音发颤,“我怀着身孕,眼睁睁看他脸扭曲成恶鬼。他冲去医院,扯着医生要救我,可我早吃了镇定剂——医生早说过,这胎儿怕是有问题。”
兰耒当时就傻了。他大概没想过,自己为了报复兰烨、亲手掐灭兰家继承人希望的举动,会落在亲生孩子身上。他丢下井惠琴和那个叫“二平”(兰紫辞小名)的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紫辞的出生,本就是场意外。”井惠琴低下头,“万一有天他当家,兰家能不能离争斗远些?”她支支吾吾的,大概不知道世人怎么说兰紫辞——为了收录自然之声,他带着人闯过无数险地,风雨天爬泰山,高举双手求“天赐同寿”;晴天里遭雷劈,身边人被震晕三个,他倒笑着说“这是天听我言”。
霍尘想起第一次见兰紫辞,是在警察局。他鸣笛惊散了牧羊人的羊群,不懂法语,通讯记录里只有她的名字。她去捞人时,他梗着脖子说“我只是想让羊跑快点,像风一样”,被她骂“连常识都没有”。
后来兰家有事,他得了中耳炎,霍尘恰在代理“风之影”——那款能还原自然之声的专利技术,她奉命回国参与改良。那时她还不知道,更大的风暴,正在兰家的屋檐下酝酿。
“兰烨曾让他多向科学家学,说‘探索世界比争斗值钱’。”霍尘望着虚拟步行街飘过的飞鱼彩灯,“可兰锐老爷子早把紫辞排除在继承人之外,只说‘给这孩子远超家人的温暖’。”
兰紫辞大概也懂。他总爱说“1+1=2”,故意把简单的道理拧成弯,像在反抗什么。前几天在兰紫辞庄园,她碰到星太宝太空种子中心的陈工,对方问她对“人类基因编程婴儿”项目的看法——那项目还没公开,据说兰家也牵涉其中。
“风之影的民用导航,对聋人更有用。”霍尘当时答非所问。她更在意的,是那款能帮失聪者“听见”世界的技术,比如兰紫辞。
正想着,兰紫辞的身影出现在虚拟街的尽头,穿一身紫色衣袍,身后跟着几个随从。“小霍,”他冲她招手,“我想重写兰台居士的故事,你说好不好?”
霍尘没应声,只指了指天上的虚拟星图:“你看,那颗最亮的,是你的命格星。”
兰紫辞仰头笑了:“定是干大事的星。”
众人都沉默。陈工在一旁轻咳,霍尘知道,该送他回去了——这位兰家的“意外”,总在不经意间,搅乱所有人的节奏。
井惠琴说的“缘合而生”,或许就是这样:兰耒的恨,兰烨的算,紫辞的疯,还有她的入局,像无数偶然的线,织成了必然的网。
风吹过步行街的全息投影,飞鱼彩灯晃出细碎的光。霍尘望着兰紫辞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世间的缘法,从来都不是佛说的“境像”,是那些在裂痕里挣扎过的人,硬生生走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