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尘在贡明海远洋巨轮的甲板上,捂着口鼻看向船舷下漂浮的死鱼烂虾,声音里满是质问:“方家栋,这就是你口中大保礁生物制剂的原料来源地?”
所谓“高尖端生物制剂”,至此彻底祛魅——眼前的污秽与腥臭,只让她满心愤怒。
方家栋沉默不语。自他们登船后,水手便收起船锚,巨轮朝着深海驶去,风浪拍打着船舷,船体在波涛中微微摇晃。他们乘坐的这艘渔船,本是焠地远洋公司的一部分。这家公司业务繁杂,平时承运矿石、机械、汽车等大件货物,近来港口进出口业务低迷,为节省成本、增加收入,便顺带做起了深海捕捞。这般体量的公司下场捕捞,那些小规模渔业公司根本无力竞争,而贡明海旗下的远洋船队,靠着深海作业赚得盆满钵满。
他们捕捞的深海鱼品质上乘,大量加工后提炼出虾青素、活性酶、抗氧化剂等,成了生物领域供不应求的工业原料。只是随着市场需求暴增,这片大洋深处的“老家底”,也在日渐减少。
方家栋本是化学博士,早年在霍尘姑父傅悉的生物制剂公司任职。趁傅悉婚后恋家、精力分散,他从大保礁的实验员一路爬到信息部门负责人,摸清了公司内部所有运作细节。傅悉公司破产后,他趁机整改,将生物制剂业务转型为日用化工,出任大新日化总裁。
只因媒体舆论对他不利,傅悉留在公司的残余势力仍在暗中活动,他才不得不拉拢霍尘——毕竟傅悉曾将她当作继承人培养,只要“大保礁”的名头不倒,霍尘便是名义上的新总裁。
而大新日化的原料,正是由贡明海的远洋公司提供。这家百年航运企业底蕴深厚,不仅承接了市场上大半海洋生物原料的运输业务,更手握祖传的航海日志。日志上详细记载了常人难以发现的雷区、战争时期沉没的战舰(其上可能残留核弹)、暗礁湍流与诡异巨浪的出没规律,即便是雷达失灵的深海,水手们也能凭日志校正航线、避险求生。
“文字记载的经验,永远不会消逝。”方家栋说完这句话时,霍尘对他的看法已悄然改变。她伫立在船舷边,心中暗忖:姑父当年执着于低端产业,就算今日不破产,明日又能撑多久?
那些缺乏竞争力的产品,本就该被市场淘汰。傅悉当年不过是为了争取总统选举的窗口期,趁着民众失业、选票流失,拉拢底层选民才承接的烂摊子。公司设备精良,却被用来做低效业务,恰如好马驮草。而方家栋显然蓄谋已久,他看中了傅悉的设备,花极小的代价便将大保礁的生物制剂生产线整改为日用化工生产线,就连蒸馏设备都直接沿用——化工与生物生产本就有共通之处,他这步棋走得又快又狠。
如今霍尘的姑父早已隐居乡村,重振旗鼓不知要待何日。
“来日方长。”霍尘转头看向方家栋,眼神坚定,“大保礁生物,总有一天我会从你手中夺回来。”
方家栋纵声大笑,语气里满是嘲讽:“夺不回的。你们这些书呆子,就算夺回去,也守不住。”
他瞥了眼霍尘:“医学部博二学生?你们研究生搞出来的东西,十年上市太短,数十年才算正常,到时候傅悉早成黄土了。”
这番话里的不屑毫不掩饰,可他自己本就是化学博士,这般贬低高学历者,实在自相矛盾。
霍尘一时语塞,随即挑眉反问:“方家栋,你该不会读的是假博士吧?”
方家栋默认般没有反驳,只淡淡道:“学历不等于能力。”
霍尘凝视着他,半晌才开口:“希望你的化工厂别出事才好——那些设备里的溶液,一旦泄露,足以毁灭半个城市。”
“你咒我?”方家栋皱眉。
“岂敢。”霍尘语气平静,“我们医学部的人,每次使用试剂都分外小心。曾经有位博士打翻了实验室的瓶子,全室人吸入毒气,险些团灭。”
就在这时,一名船员推门而入:“方总。”
方家栋神色骤然一变,下意识想到了霍尘的告诫,以为化工厂出了事故。
“发生什么事?”他沉声问道。
船员却端着一个精致的银盘走来:“贡总让我送鱼子酱来,请二位品尝。”
霍尘先是一怔,随即不禁失笑。
远处灯塔的灯光渐渐远去,夜色笼罩了整片大洋。
晚餐时,方家栋看向霍尘,缓缓开口:“霍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