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贡明海熟门熟路,用了最快的航行方式,两小时后便带着霍尘抵达了港口。
洲联邦晚间新闻里,杜克区长手下的新闻记者徐晚词发了一篇长篇报道,洋洋洒洒竟堪比绕地球一圈的长度,字里行间却少见对灾情的真切关注。霍尘在医院值班室翻阅着这篇报道,不由得轻轻叹气。姑父的产业早已交由方家栋整改,从原本的生物制剂领域转型为大新日化集团,方家栋亲自出任总裁。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可方家栋所谓的改造不过是小规模翻新,生产线主体仍沿用旧设备。霍尘早早就提醒过他,那些老化的管道根本承受不住新工艺流程的压强,安全柜的防护等级也远未达标,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泄漏爆炸,可方家栋反倒责怪她故意咒他,气得霍尘此后与他形同陌路。
几天前,他们登上贡明海的轮船考察时,方家栋的化工厂终究还是出了事。安全员玩忽职守,导致方圆十里的厂区瞬间被大爆炸夷为平地,整个联邦政府都为之震动。总政务官紧急派来专项小组,监管部门当即带走方家栋接受调查。姑父作为前公司负责人,因方家栋沿用旧设备的遗留问题受到株连,也匆匆从外地赶了回来。霍尘见到家人平安无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港口的大火还在断续燃烧,橙红色的火舌舔舐着断壁残垣,浓烟裹挟着刺鼻的化学气味冲上夜空,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四处肆虐。飞溅的火星引燃了周边民房,马路上的重型汽车被烧得只剩焦黑的框架,火势顺着植被蔓延,吞噬了近郊的山林。这场灾难中,十名消防员壮烈牺牲,受伤的居民不计其数。人们站在安全地带,欲哭无泪、欲喊无声,只是死死盯着那片火海。徐晚词的报道里倒是提了一位救火英雄——据说那人只是开车路过,被火舌燎到了手臂,却因她医学部的身份,戏剧性地被塑造成了英雄人物。
霍尘拼尽全力参与救援,可火势实在太猛,爆炸声不绝于耳。她望着不远处冒着烈焰浓烟的轻质房屋,深知此刻贸然闯入只会徒增伤亡,便守在马路边等待消防队开辟通道,准备在伤员被救出的第一时间参与救治。官方通报说方家栋已被带走调查,贡明海却笃定地告诉她,那人其实早就逃逸了。
回想两天前的遭遇,霍尘忍不住一声叹息。她原本还想着等考察结束后,帮姑父重新整改产业、重振雄风,可这场意外不仅让方家栋的产业化为乌有,姑父也被联邦执政长官约谈,巨额赔偿恐怕在所难免。姑父一生好强,遭此无妄之灾,日后能否振作起来,前景实在渺茫。她负责的病房里住着一对被火烟熏伤的兄妹,妹妹仍在重症监护室抢救,哥哥今天总算有了些好转。
你叫什么名字?霍尘拿着棉签蘸了水,轻轻擦拭着少年干裂的嘴唇。她听说这孩子马上就要参加高考,却偏偏遭遇了这场不幸。
少年的面部被大面积烧伤,全身烧伤创面达98%,且多为深度烧伤,还伴随严重的吸入性损伤,从医学角度来看,他大概率撑不过今晚。霍尘心中一阵疼惜,多希望时光能倒流,避开这场灾难。
别哭了。姑母霍悕卓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霍尘默默抹去眼角的泪水,低声应道:好,我不哭了。
霍悕卓无奈叹息,侄女这重情义又多愁善感的性子,跟年轻时候的自己太像了。走出医院,她劝慰着仍沉浸在悲痛中的霍尘:你既然当了医生,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早晚要习惯,总得跨过去。
大灾面前自有大爱。社区居民自发组织起自救队伍,有人四处寻找干净的水源,有人冒着余烬复燃的风险冲进邻居家,将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孩子转移到安全地带。
联邦长官来到现场安慰大家:伙计们,都再坚持一下!寒冷的冬季就要来了,寒潮也即将抵达,我们会尽快搭建临时住房。大家先在火场旁的安全区域等候,火炉已经备好,都去烤烤火暖暖身子。他指着远处仍在冒烟的灰烬,语气激昂,只要大伙齐心协力,一定能重建家园!
可这位负责人走后,灾民们却发现,不远处一处五年前就开工的基建项目——不过是个两米长顶盖的小小公交站,竟然还缺着一半没完工。众人积压的怒火瞬间爆发,纷纷怒骂负责人不作为,要求他下台。面对质疑,那负责人只含糊其辞:各位,对于大家的不幸,本人深以为憾。为佐证我的实事求是,我这就去教堂为大伙募捐。这番说辞更引来了灾民们的阵阵唾骂。
霍尘被现场的混乱搅得头疼欲裂,姑母的性子最是直率,骂得也最响亮。她深知当下不是争执的时候,便以保障家人安全为由,果断变卖了姑父名下的其他产业。所得款项一半交给联邦指定的赈灾机构,用于采购木材和御寒物资发放给灾民;另一半则留作自用,为家人寻了一处安全的临时庇护所。
灰烬在寒风中打着旋,覆盖了焦黑的土地,也覆盖了人们眼中的光。寒来暑往,眨眼间,十四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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