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攥着那封烫金落款的介绍信,纸页边角被捏得发皱,油墨香混着茶室里未散的烟味,沉得像块浸了水的棉,压在心上。姑父坐在对面,指尖摩挲着青瓷杯沿,眼底是我读不懂的沉郁,那是藏着亡女遗憾的目光,落我身上时,总裹着化不开的代偿式期许——他早把我当成那个早产夭折的孩子,以父爱填补空缺,连人生轨迹都替我铺得规整,从夜总会的现实重击,到名导牵线的医学求学路,步步都是他的筹谋,却偏生撞碎我骨子里对自我的执拗。
“这封信能让你进顶尖医校,师从泰斗,往后拿得出手的学历,是你安稳半生的底气。”他开口,声音裹着老于世故的冷冽,“你以为教育是公平的阶梯?于特权阶层,教育是变现的筹码,是圈层的通行证,读得好,就能踩着学识稳居云端;于平民,教育不过是减免失业的缓冲,卓学如酒吧那些孩子,拼尽全力读书,到头来仍要折腰于生计,不过是换种方式苟活。”
我垂眸,酒吧里那些青年的模样又撞进眼底——戴眼镜的外语高材生调着酒强颜欢笑,旗袍姑娘握着笔杆藏着窘迫,他们也曾捧着书本笃信学识能改命,可终究困在生存的泥沼里。姑父的话像冰锥,刺破我对教育的纯粹幻想,他说的是真相,是撕开光鲜后的残酷:教育从来不是平等的救赎,阶层壁垒早把求学路划成了两条赛道,特权者借学识加固优势,平民者凭学识挣扎求生,到头来,大多逃不开生存的裹挟。
“你若去读,顺着这条路走,能避开酒吧里那些人的困境,活得体面安稳,也算圆我一份念想。”他语气软了几分,眼底翻涌着父爱与遗憾的交织,“可你要清楚,这条路走下去,你会慢慢变成我想让你成为的样子,是我亡女的影子,也是我半生周旋后的复刻;若不读,以你如今寄人篱下的处境,没了庇护,往后的生存困局,只会比酒吧那些青年更甚,理想抵不过三餐温饱,风骨撑不起生计艰难。”
生存高于一切,这六个字在心里反复碾磨,生出细碎的疼。我向来重学术,笃信书本里的真理能锚定自我,可此刻却被现实叩问:读书若终要沦为阶层的附属,若学成不过是成为他人影子,若失败便要坠入生存深渊,这书,为何还要读?酒吧里的师兄师姐,何尝不是曾捧着书本的赤诚者,他们读过的书不算少,终究没能逃过生存的碾压,我若踏上这条路,会不会终成他们的同类,不过是换了种更体面的苟活?
可指尖触到介绍信上的字迹,心里又生出执拗的清明:书必须读。不是为了成为姑父的影子,不是为了依附特权变现,而是为了在生存的枷锁里,攥住一丝自主的可能。生存是根基,却不该是人生的全部,那些师兄师姐的困境,不是学识无用,而是阶层固化下的无奈,是生存重压下的妥协,他们缺的不是学识,是冲破壁垒的底气与时机。我若放弃求学,便连这份学识赋予的底气都没了,往后只能被动承受生存的磋磨;若坚持去读,纵是前路藏着成为影子的风险,纵是未知成败,至少握着学识的武器,往后无论是对抗命运,还是选择人生,都多一分筹码。
“生存固然凌驾万物,可学识不是生存的附庸,是对抗生存荒诞的底气。”我抬眼,望着姑父眼底的期许与沉郁,语气带着哲思的笃定,“酒吧里的师兄师姐,不是读书无用,是他们的学识没能遇上破局的时机,被生存折了锋芒;我去读书,不是要沦为谁的影子,而是要让学识成为自我的骨架,成,则以学识掌自我人生,而非复刻他人轨迹;败,纵是身陷生存困局,读过的书也能让我保有心底的清醒,不至于全然沉沦。”
我摩挲着介绍信,继续道:“您说特权者的教育是变现,平民者的教育是避险,可于我而言,读书是叩问自我、对抗虚无的途径。生存是必须面对的现实,却不该困住求知的本心,书要读,路要走,纵是前路两难,唯有学识能让我在生存之上,寻得一丝自我的微光。我不会成为您的影子,也不会沦为生存的奴隶,读过的书会融进骨血,让我既能扛住生存的重量,也能守住自我的棱角。”
姑父望着我,眼底的沉郁渐渐化开,多了几分了然,他轻轻点头:“你懂便好。生存是底色,学识是风骨,底色要稳,风骨不折,方能行稳致远。读书路漫漫,往后你会懂,所谓成败,从来不是成为谁或沦为谁,而是在生存与自我之间,寻得平衡的归途。”
我攥紧介绍信,心里的叩问渐渐有了答案。生存高于一切,却困不住求知的灵魂;教育有阶层壁垒,却挡不住自我的觉醒。书要读,且要好好读,不是为了复刻他人人生,而是为了在生存的洪流里,以学识为舟,载着自我渡向远方,纵是前路难测,唯有读书这件事,笃定且必须——成则以学识立自我,败亦以学识安生存,这便是读书的意义,是对抗生存荒诞的终极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