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秦家做了快十年佣人,日日守着宅院,端茶递水、洒扫整理,早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咱们做下人的,身份低微,只配安分做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可宅子里的风吹草动,哪怕细微到一丝语气的变化,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尤其是那日桥本先生父子来访后,秦家的低气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连带着那位可怜的霍小姐,也遭了无妄冷遇,我瞧着心疼,却半点忙也帮不上,只剩满心无奈。
那日天朗气清,院角的月季开得正盛,沾着晨露格外鲜亮。刚过辰时,桥本先生父子就如约而至,二人身着整洁的浅灰色休闲装,身姿挺拔,手里捧着两份包装精致的礼盒,一看就格外用心。进门时,桥本先生面带温和笑意,对着迎出来的秦老先生微微躬身,用流利的中文问好,礼数周全得挑不出半分错处,连对我这个上前接过礼盒的佣人,都客气地点头致意,没有半分高人一等的架子。落花溪先生性子看着更温和些,眉眼干净澄澈,跟着父亲行礼问好,周身透着少年人的谦和。
秦老先生起初也十分热络,拉着桥本先生往客厅走,吩咐我沏上上好的龙井。客厅里茶香袅袅,笑声时不时飘出来,秦老先生聊起过往交情,桥本先生谈及此次考察的见闻,偶尔提及生态医理相关的话题,气氛融洽得很。约莫半个时辰后,落花溪先生忽然开口,轻声问起秦家小小姐,说特意带了日式手工小摆件,想当面送给孩子。我想着小小姐一早就在楼上书房附近玩,便笑着指引他:“落花溪先生,小小姐在二楼东侧那边,您轻些脚步上去就行,别吵着孩子玩。”
他点头应下,放轻脚步往楼梯走去,脚步轻得几乎没声音,看得出来格外守礼。没过多久,他就下来了,神色看着还算平和,只是眉宇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回到座位上后,话渐渐少了些。原本热络的谈笑也慢慢淡了,桥本先生依旧保持着谦和的笑容,可眼底的暖意渐渐褪去,后续的对话多是客气的寒暄,不再深聊,连眼神交汇时,都透着几分疏离。我端茶进去添水时,隐约察觉到氛围不对,心里暗自嘀咕,好好的怎么突然冷下来了,莫不是聊到了什么不快的话题?
待二人起身告辞时,反差更是明显。来时满面温和,走时却全程沉默,对着秦老先生只是微微躬身行礼,礼数虽依旧周全,可那躬身的姿态里满是冷淡,脸上没了半分笑意,连一句“改日再聚”的客套话都没有,转身径直上了停在门口的车,车子平稳驶离,没有半点留恋。我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心里的疑惑更重了,这客人来的时候热热闹闹,走得却这般冷淡,定是家里有什么事让他们心里不快了。
他们刚走没多久,秦老先生的脸色就彻底沉了下来,原本温和的眉眼紧紧拧在一起,眼底翻涌着藏不住的怒色,抬手就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搁在茶几上,“哐当”一声,茶水溅出大半,顺着桌沿往下流。“荒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压低声音怒斥了一句,语气里满是压抑的火气,吓得我赶紧上前拿抹布擦拭,连大气都不敢喘。
没过多久,秦建国先生从单位回来,刚进门就被秦老先生冷声叫进了书房。没多久,书房里就传来激烈的争执声,虽听不清具体说什么,可秦老先生的怒喝声、秦建国先生的辩解声清晰可辨,火气冲得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宅子里的氛围瞬间冷了下来,连空气都透着紧绷的压抑,往后几日,更是静得吓人。秦老先生整日沉着脸,眉头皱得没松开过,饭也吃得极少,看谁都没好脸色;秦建国先生整日躲在书房里,偶尔出来也是神色慌张,眼底满是焦躁,见了人也不说话,浑身透着不耐烦。家里的佣人都小心翼翼的,走路轻手轻脚,说话细声细气,生怕触了主人的霉头。
约莫过了两日,门口来了位姑娘,身形清瘦,穿着一身素净的浅蓝衣裙,手里捧着个不大不小的礼盒,站在门口局促不安地张望,正是之前跟着秦建国先生去过农庄的霍小姐。我认得她,那日在农庄见她时,她眉眼温和,气质清冽,看着格外端庄文静,可此刻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愧疚与不安,双手紧紧攥着礼盒,指节都有些泛白。
她见我上前,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阿姨,麻烦您通报一下秦老先生,我叫霍尘,特意来赔礼道歉的。”我看着她可怜的模样,心里莫名一疼,连忙点头:“霍小姐您稍等,我这就去通报。”进屋后,我小声跟秦老先生说了霍尘来访赔礼的事,秦老先生眼皮都没抬一下,脸色依旧冷得像冰,沉声道:“让她进来。”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听得我心里一沉。
我领着霍尘走进客厅,她脚步轻轻的,姿态格外拘谨。走到秦老先生面前,她双手捧着礼盒递上去,声音轻柔却满是愧疚:“秦老先生,此次之事是我考虑不周,给秦家添麻烦,搅坏了您和桥本先生的交情,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您海涵。”可秦老先生压根没看那礼盒一眼,甚至没抬眼瞧她,语气冷淡得毫无波澜:“不必了,东西你拿回去。秦家的事,不劳霍小姐费心,往后也不必再来了。”
霍尘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难堪与落寞,嘴唇动了动,像是还想说些什么辩解或弥补的话,可看着秦老先生冷若冰霜的神色,终究没敢开口,只是轻轻咬了咬下唇,慢慢收回手,将礼盒抱在怀里,低声说了句“打扰了”。
我站在一旁,心里急得慌,看着霍尘单薄的身影,眼底的委屈快要藏不住,心里直叹气。多好的姑娘,看着文静又懂事,定是被逼无奈才出了差错,来赔礼已经够有诚意了,却遭这般冷遇。我多想上前递杯热水给她,多说一句宽慰的话,哪怕帮她劝一句也好,可我只是个佣人,身份低微,主人家的事哪里轮得到我插嘴,只能站在原地,默默看着,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霍尘转身离开时,脚步格外沉重,背影透着说不尽的落寞,走到门口时,她微微顿了一下,像是还在犹豫,可终究没回头,慢慢走远了。我送她到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角,心里又酸又涩,满是无奈。咱们做下人的,命贱言轻,看着旁人受委屈,心里再心疼,也帮不上半点忙,只能眼睁睁看着。宅子里的冷氛围还在持续,那些藏在体面下的纷争与难堪,终究是我们这些底层人无力插手的,只能安安分分做好本职,承受着这份压抑,日子照旧过,只是心里那份憋闷,许久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