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濋的手指几乎要触到那束光。
微弱的、来自迷宫尽头的灰白晨曦,像一根细线悬在前方。
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也不知道身下的血是不是还属于自己。
肋骨断了至少三根,左腿从膝盖往下已经麻木,每一次挪动都像是把骨头从肉里重新拔出来再插回去。
但她不能停——身后是地狱,前方哪怕只是幻觉,也得扑过去。
就在指尖离出口仅差半寸时,阴影骤然落下。
那道身影轻盈地站在通道口,轮廓被逆光勾勒得模糊不清,可楚濋却瞬间僵住,瞳孔剧烈收缩。
“……简、雯?”
声音干裂如砂纸摩擦。
她认得那双鞋——银灰色小羊皮短靴,左脚侧面绣着一朵暗红玫瑰。
那是简家大小姐的标志,也是她噩梦开始的那一夜,踩在她脸上时穿的那双。
“哎呀,这不是我们鼎鼎大名的‘逃命专家’吗?”简雯歪头一笑,声音甜得发腻,“都快爬出去了?真不容易呢。”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挑起楚濋的下巴,力道温柔得仿佛在抚摸一只猫。
可下一秒,指甲猛地嵌入皮肉,鲜血顺着她白皙的手指滑落。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简雯眯起眼,笑意更深,“你说过你会活到最后的……现在,信不信我能让你死得连渣都不剩?”
楚濋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她想挣扎,却发现四肢早已不听使唤。
绝望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最后一丝希望。
可就在这时——
风,停了。
不是自然的静止,而是整个空间的气流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冻结。
空气变得粘稠沉重,连呼吸都成了负担。
简雯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背后,影子忽然扭曲了一下。
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浮现,仿佛从未存在过,又仿佛一直就在那里。
黑袍垂地,发丝如墨瀑倾泻,晏玖踏进一步,脚步未响,却让整条通道的温度骤降十度。
她的面容平静得近乎冷酷,眸光扫过楚濋的伤痕,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怒意,转瞬即逝。
简雯猛地回头,惊叫出声:“谁?!”
话音未落,晏玖已抬手。
一张黑色纸牌自袖中滑出,指尖一弹,疾射而出。
没有破空声,没有光影特效,只有一瞬的寂静。
纸牌擦过简雯脖颈,轻柔得像情人间的抚摸。
然后——
荆棘疯长。
那些原本镶嵌在迷宫墙壁上的诅咒藤蔓,突然像是活了过来,尖刺暴涨,如毒蛇般反向缠绕,瞬间贯穿简雯四肢!
鲜血喷溅,染红石壁,她整个人被钉在空中,惨叫撕心裂肺。
“啊啊啊——!!”
晏玖缓步上前,伸手接过坠落的纸牌,用拇指轻轻拭去边缘一滴血珠。
“你知道为什么你的荆棘会反噬吗?”她低声说,语气温柔得近乎蛊惑,“因为你不懂……杀人也是一门艺术。”
她靠近简雯耳边,唇几乎贴上耳廓:“你要有耐心,要懂得铺垫情绪,要让猎物在恐惧中慢慢崩溃。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粗暴、急躁、毫无美感。”
简雯满脸是血,颤抖着想要反驳,却被剧痛堵住了喉咙。
晏玖退后一步,目光终于落在跪伏在角落的另一道身影上。
云中火。
这位曾以“焚魂诀”屠尽三座阴市的执行者,此刻蜷缩如犬,额头抵地,浑身冷汗浸透黑衣。
他感受到那道视线,身体猛地一颤。
“别、别杀我……我不是主谋!我只是奉命行事!”他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郎宗壹……是他让我来的!他说只要抓到楚濋,就能引出那个藏在暗处的‘眼睛’……我没想得罪您……我真的不知道您会来……”
他的高傲、他的杀伐果断,此刻碎成齑粉,碾进泥土里。
晏玖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
可仅仅是站着,便如山岳压顶,令人喘不过气。
良久,她才淡淡开口:“下次见我,记得带份祭品。”
云中火浑身一震,连连磕头:“是!是!我一定……一定……”
晏玖不再看他,转身走向楚濋。
她蹲下身,掌心覆上对方额头,一道温润金光悄然流转,止住了体内乱窜的阴煞之气。
“撑住。”她说,“还有人在等你回去。”
不远处,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抬起头——是简钟羽。
这个失明少女不知何时已被解开束缚,安静地坐在墙角,手中攥着一枚染血的铃铛。
她听见了脚步声,轻而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节奏。
“……晏姐姐?”她试探着唤道。
晏玖走过去,将她扶起:“我在。”
这一刻,迷宫深处仿佛有了光。
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度,晏玖袖中符纸悄然燃烧殆尽,化作一道隐秘讯息,飞向未知远方。
她的任务,从来不只是救人。
她要的是——血债血偿。
迷宫之外,天色依旧昏沉。
风穿过废墟,卷起几片焦黑的纸灰。
而在这片死寂之下,某种更深的黑暗,正悄然睁开眼。
千米之外,风如刀割。
荆棘迷宫——这座由上古怨念与活人血骨构筑的禁忌之地,此刻正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
残垣断壁间,藤蔓垂落如腐尸的肠肚,焦黑的符灰在空中打着旋,仿佛还残留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哀嚎。
可那声音终究没能传出半分,像是被什么更庞大的存在一口吞下。
晏玖走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退场,也没有多余的一句言语。
她只是轻轻一拂袖,三道身影便从原地消失,如同被夜色抹去的墨迹。
只留下一道刻在虚空中的字——
“下一个。”
那两个字悬浮于迷宫核心上空,漆黑如渊,笔画中渗出暗红血丝,宛如活物呼吸般微微起伏。
它不发光,却让整片废墟都成了它的注脚;它无声,却比千军万马的嘶吼更令人胆寒。
紧接着,大地震颤。
不是爆炸,也不是坍塌,而是一种“湮灭”——自内而外的瓦解。
迷宫的每一块石砖、每一根荆棘、甚至空气中残存的诅咒气息,都在刹那间化为齑粉。
尘埃未扬,便已被无形之力压回地面,整座千米迷阵,就此归于虚无。
只剩一个。
简雯还活着。
她被钉在最后一根断裂的石柱上,四肢扭曲,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咯咯作响,像是破旧风箱在勉强维持最后一口气。
她的银灰色小羊皮靴早已碎裂,玫瑰绣线散成血丝般的残絮,随风轻晃。
她想哭,却连眼泪都流不出;她想喊,却发现声带已被某种力量彻底封死。
她只能睁着眼,看着那片曾属于她的“领域”彻底消散,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杀局变成笑话,看着那个女人离去的背影——从容、冷漠,像神明俯视蝼蚁临终的最后一瞥。
然后,远处传来脚步声。
郎宗壹赶到时,眼前只剩一片平地。
他曾站在高处操控全局,用情报、人心和命格编织罗网,自诩棋手。
可此刻,他站在这一望无垠的灰烬之中,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那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虫子。
“这……这是……”他声音发涩,目光扫过尚存余温的血迹,最终落在半死不活的简雯身上,“她……就这么……毁了整个迷宫?”
紧随其后的可乐踉跄几步,几乎跪倒。
他是救援者,是冲在最前的义气少年,可现在他才明白——有些战场,根本不是勇气能踏入的。
“楚濋……简钟羽……她们……”可乐颤抖着问。
“走了。”郎宗壹低声道,嗓音干哑,“被人救走了。”
“是谁?”可乐猛地抬头。
郎宗壹没回答。
他盯着那两个悬于空中的血字,心头翻涌的不只是震惊,更是恐惧。
他知道那不是恐吓,而是一份契约——死亡的预约单。
而签收人,或许正是他自己。
“她不是来救人的。”郎宗壹喃喃道,“她是来清算的。”
风再次掠过,卷起最后一片纸灰,那上面隐约可见一道符纹残痕——正是晏玖离开前焚毁的讯息。
它已传达到某个未知角落,而回应,或许正在路上。
在这片死寂中,某种比复仇更深的东西,悄然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