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死寂。
唯有石壁残存油灯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废墟深处那团仍在微微抽搐、滋滋作响的暗紫诅咒雾气,证明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恶战并非幻梦。
血腥味、焦糊味、还有那股甜腻中带着腐朽的熏香残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弥漫在破碎的地下石室中。
燕七娘单膝跪地,拄着“影杀”长剑,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内撕裂般的剧痛。强行爆发命格本源、抵御诅咒侵蚀、再以重伤之躯发出绝杀一剑,几乎榨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手腕上那暗紫色的侵蚀纹路虽已黯淡,却如同跗骨之蛆,传来阵阵麻痹的刺痛,提醒着她诅咒并未根除。
赵铁鹰拄着斩马刀,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尊疲惫的铁塔。虎口崩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强行催动“虎目破妄”带来的精神透支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警惕的目光扫过整个石室,最终落在那片坍塌的戏台废墟上,尤其是那个静静躺在木屑与惨白碎片中的诡异书生皮影上。
心口镶嵌的暗金骨片,散发着微弱却顽固的光芒。
“燕姑娘,撑得住吗?” 赵铁鹰的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疲惫。
燕七娘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另一只手,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倔强。她的目光,越过翻滚收缩的暗紫雾气,死死锁定在倒在不远处地上的那抹鹅黄色身影——燕玲。
就在这时,燕玲的身体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般的呻吟。
“玲儿!” 燕七娘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力竭和剧痛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别动!我去!” 赵铁鹰低喝一声,强提精神,大步走到燕玲身边。他谨慎地没有直接触碰,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状态。只见燕玲脸上的僵硬麻木已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痛苦和虚弱。她的呼吸微弱但平稳,眼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正努力从噩梦中挣脱。
赵铁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的鼻息和脉搏,确认生命无虞,才沉声道:“她没事!只是极度虚弱,心神损耗巨大!” 说着,他解下腰间的水囊,小心地给燕玲喂了几口清水。
清凉的水液滑过干涸的喉咙,燕玲的眉头皱得更紧,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哝声。片刻后,她那紧闭的眼睑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茫然的,如同蒙着一层浓雾。但当她模糊的视线聚焦,看清近在咫尺的赵铁鹰那张刚毅却疲惫的脸庞,再看到不远处拄剑跪地、嘴角染血的燕七娘时,那茫然的瞳孔骤然收缩,被巨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所充斥!
“啊——!” 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从她喉咙里挤出,她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自己,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玲儿!是我!是姐姐!” 燕七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姐…姐…?” 燕玲的视线终于聚焦在燕七娘身上,那惊恐的眼神中瞬间涌出巨大的委屈和劫后余生的脆弱泪水,“姐!真的是你!!” 她挣扎着想扑过去,却因虚弱而动弹不得。
“是我!没事了!没事了!” 燕七娘眼眶微红,强撑着用剑支撑身体,一点点挪到燕玲身边,将她颤抖的身体紧紧搂入怀中。感受着怀中亲人真实的体温和心跳,燕七娘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一瞬。
“呜…姐…好可怕…那些影子…那些线…它们钻进脑子里…逼我看…逼我听…” 燕玲伏在燕七娘怀里,如同找到了唯一的安全港湾,压抑许久的恐惧和痛苦终于爆发出来,泣不成声,语无伦次。
“没事了,都过去了,姐姐在。” 燕七娘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低沉而坚定,目光却如冰锥般扫过那片废墟和那团仍在抽搐的暗紫雾气。
赵铁鹰默默退开几步,警惕地守护在侧,给姐妹二人留出短暂的空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书生皮影和暗紫雾气。雾气翻滚的幅度似乎越来越小,滋滋声也在减弱,但心口那点暗金光芒却依旧顽强。
燕玲的哭泣声渐渐平息,转为断断续续的抽噎。她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靠在燕七娘身上,但眼神却恢复了少许清明。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向那片废墟,尤其是那个书生皮影,眼中瞬间又涌起浓烈的恐惧。
“是…是它…” 燕玲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手指指向废墟中的书生皮影,“那个…那个‘骨先生’…把它…把它当成宝贝…说是什么…‘文判’的指骨…”
“文判的指骨?” 燕七娘和赵铁鹰同时心神剧震!
“天命阁”内等级森严,“文判”、“武判”乃是核心高层!这小小骨片,竟源自一位“文判”?!
“是…是的…” 燕玲努力回忆着,脸上带着痛苦的神情,“我…我偷偷打听到‘骨先生’的踪迹…想…想从他那里买…买一种据说能改命的‘骨符’…结果被他识破…他用一个…一个黑色的、会冒烟的骨头罗盘…照了我一下…我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等我有点意识的时候…就被那些可怕的线绑着…只能看那鬼戏台…听那要命的哼唱…那个‘骨先生’…大部分时间都像个影子…躲在幕布后面…偶尔…我能听到他对着这个皮影说话…语气…很恭敬…”
“他说…‘文判大人的指骨在此…青州城这张‘命网’…该收了…’” 燕玲努力模仿着那阴冷诡异的语调,“还说…‘炉鼎已燃…钥匙将成…待‘武判’大人亲至…便是收割之时…’”
炉鼎已燃…钥匙将成…
武判亲至…收割之时…
这几个词如同冰锥,狠狠刺入燕七娘和赵铁鹰的心底!
陈默!那被点燃的“炉鼎命火”!
而“钥匙”…是指什么?陈默?还是他体内那被点燃的东西?
更恐怖的是,“武判”亲至!天命阁的武判,那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还有呢?他还说了什么?关于那个‘钥匙’?关于陈默?就是那个仵作!” 赵铁鹰急声追问,事关陈默生死和青州城大劫,他无法再保持沉默。
“陈默…仵作…” 燕玲努力思索着,痛苦地摇头,“没…没直接提名字…但…但我模模糊糊听到…他说…‘那仵作身负‘五两二’的富贵骨…命格中正…是上好的‘炉膛’…他吞了‘饵’…炉火更旺…等‘命痕’开花结果…便是最完美的‘钥匙’…能打开…打开‘府库’的大门…’”
命痕开花结果?!
燕七娘猛地想起陈默肋下那如同树根蔓延、最终裂开如同花苞的暗金色命痕!那竟是…“钥匙”成形的标志?!
“府库?什么府库?” 赵铁鹰追问。
“不…不知道…” 燕玲虚弱地摇头,“只…只听到他说…‘青州千年积淀…万民生机…尽在府库…待武判大人驾临…一并取之…助阁主…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青州万民生机!
燕七娘和赵铁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天命阁的图谋,根本不是简单的杀人夺骨!他们是要以整个青州城为祭品!以陈默为炉鼎和钥匙,抽取一城之生机,行那逆天改命的疯狂之举!而所谓的“府库”,很可能就是青州城地脉或者某种汇聚生机的节点!
“那个‘骨先生’…他…” 燕玲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身体抖得更厉害,“他…他好像受伤了…很重的伤…半边身子都…都像是烂掉的骨头…他需要…需要很多很多的‘命骨’来修补…尤其是…是强大的、特殊的命骨…”
她恐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燕七娘,又飞快地躲开:“姐…他…他好像…提过你的名字…说…说‘七杀破军’的命骨…是…是修补他伤势…最好的‘灵药’…”
轰!
燕七娘脑中如同惊雷炸响!原来如此!难怪那骨爪邪祟在最后关头放弃夺取周瘸子手中的命骨残骸也要遁逃!它真正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她燕七娘的命骨!它需要她的骨头来疗伤!
“那…那团紫色的东西…是什么?” 赵铁鹰指着废墟上仍在微微抽搐的暗紫雾气问道。
“是…是戏台的心…也是…是‘骨先生’留下的一只‘眼睛’…” 燕玲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他说…只要这‘戏心’还在…他…他就能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甚至…能隔着很远…影响…”
话音未落!
仿佛为了印证燕玲的话!
废墟上,那团本已收缩至脸盆大小、气息奄奄的暗紫诅咒雾气,毫无征兆地猛地向内一缩!紧接着,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刺目的一团暗紫光芒!
光芒之中,一张由雾气凝聚而成的、**模糊不清却充满极致怨毒和嘲弄的鬼脸**,猛地显现!这张鬼脸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空间,带着赤裸裸的恶意和贪婪,死死地钉在了燕七娘身上!
同时,一个冰冷、扭曲、如同无数指甲刮过骨板的意念,直接轰入在场三人的脑海:
**“七杀骨…是我的…”**
**“炉鼎…钥匙…府库…武判大人…将至…”**
**“青州…尽化…吾等…资粮!!”**
意念炸开的瞬间!
噗!
那团爆发出最后光芒的暗紫雾气,如同燃尽的烛火,猛地炸裂开来,化作无数细小的暗紫色火星,迅速湮灭在空气中,只留下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
那张怨毒的鬼脸也随之消散。
石室彻底陷入了死寂。残存的幽蓝油灯终于彻底熄灭,只有燕七娘剑锋上残留的微弱淡金光芒,和那书生皮影心口依旧顽强闪烁的暗金骨片,在黑暗中如同鬼火般明灭。
燕玲被那最后的意念冲击吓得再次昏厥过去。
燕七娘搂着昏迷的堂妹,感受着那消散鬼脸最后锁定时留下的、如同毒蛇舔舐般的冰冷恶意,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冰冷的杀意而微微颤抖。她体内的“七杀破军”命格之力,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凶兽,在重伤的躯壳内发出无声的咆哮!
赵铁鹰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握紧了斩马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骨先生未死,重伤遁逃,却留下了如此恶毒的宣言!武判将至!炉鼎钥匙!青州府库!万民生机!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看向那废墟中的书生皮影:“这东西…还有这骨头…” 他大步上前,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挑起那书生皮影。
皮影入手冰冷沉重,那心口的暗金骨片触之温润,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骨片上的天然纹路,似乎比之前看到的更加复杂深邃。
“文判指骨…” 燕七娘的声音冰冷如九幽寒风,“是线索…也是祸根!带着它!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去哪?” 赵铁鹰将皮影小心地用一块布包好。
“回府衙!” 燕七娘挣扎着抱起昏迷的燕玲,眼神锐利如刀,穿透地牢的黑暗,仿佛看到了那个正在死亡倒计时中挣扎的身影,“陈默的时间…不多了!他体内的‘花’若开…‘钥匙’成型…青州大劫…就在眼前!”
“在那之前…” 她的目光扫过赵铁鹰手中的布包,又落回自己手腕上那尚未消散的暗紫色侵蚀纹路,一字一句,如同宣誓:
**“我必先斩了那‘骨先生’!夺其骨!碎其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