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嗬……”
一声悠长而带着些许滞涩的吸气声,打破了熔金渊海亘古的死寂。如同沉睡万载的古尸,第一次攫取了属于生者的空气。
陈默的胸膛随之起伏,新生的肺叶扩张,贪婪地吞咽着空间中精纯而沉重的熔金气息。这气息对他而言,并无不适,反而如同回归母体般自然,滋养着每一寸新生的血肉与经脉。
他那双睁开的眼眸,清澈得令人心悸。瞳孔是深邃的墨黑,却倒映着上方无尽暗金的穹顶辉光,更有一点微弱的琉璃色光晕,如同初生星辰,在眼底最深处缓缓旋转、明灭。这目光中没有痛苦,没有恐惧,没有记忆,甚至没有疑惑。只有一片纯粹的、近乎虚无的茫然。
他看到了上方那片流淌的暗金“天空”,感受到了身下温润坚实的“大地”,感知到了周围浩瀚而温暖的母源之力。但这些感知仅仅如同镜花水月,映入眼中,流过心田,却没有激起任何涟漪。他像一个刚刚被组装好的精密人偶,拥有了完美的躯壳和运转的生命,却唯独缺少了那个名为“自我”的核心程序。
他缓缓地、有些笨拙地转动了一下脖颈,新生的骨骼发出细微的脆响。目光扫过这片奇异的空间,最终,落在了不远处那个静立的高大身影上。
斗篷人如同融入这片暗金背景的雕塑,新生的熔金右臂自然垂落,周身气息与空间浑然一体。兜帽的阴影深掩,看不清面容,只有一股沉凝、冰冷、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气息弥漫开来。
陈默的目光与那兜帽下的阴影相遇。
没有恐惧,没有敌意,也没有熟悉。就像看到一块石头,一棵树,一片云。那目光纯净得残忍,将斗篷人身上所有煞气、所有秘密、所有过往的纠葛,都彻底无视了。
斗篷人沉默着。熔金之力在体内无声流转,感知如同最精细的网,笼罩着陈默。他清晰地“看”到,陈默的识海此刻如同一片被初雪覆盖的原野,纯净、平整、空无一物。之前被琉璃盏虚影吞噬又返还的,是最精纯的意识本源,却洗刷掉了所有属于“陈默”的记忆、情感、认知烙印。
真正的白纸一张。
沙哑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凝固的寂静,如同金石摩擦,在这片温暖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你…醒了。”
声音传入陈默耳中。他听到了这组声音的振动,理解了其作为一种“信息”的含义,但其中蕴含的任何情绪、试探、乃至最基本的称呼,都无法在他空荡的识海中引起回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斗篷人,眼眸依旧清澈茫然,如同无声的深潭。
斗篷人向前迈出一步。新生的熔金右臂抬起,指尖暗金光泽流转,指向陈默,又指向周围,试图用最基础的方式引导: “此地…熔金渊海。” “你…陈默。” “我…”
他顿了顿,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称谓:“…引路人。”
“陈默…” 陈默的嘴唇微微翕动,生涩地重复着这两个音节。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新生的干净。这两个字在他空荡的识海中回荡,没有激起任何波澜,仅仅像两个陌生的符号被读取、复述。“引…路人…” 他再次重复,目光依旧茫然。
就在这时——
嗡!
陈默心口上方,那枚缓缓旋转的琉璃盏虚影再次发生了变化!
它不再仅仅是散发光晕,其表面那些残缺玄奥的符文(或法则锁链)开始急速流转、组合!光芒凝聚,竟在虚影前方投射出一幅不断变幻的、有些模糊的景象!
景象中:
· 先是闪过一片雨夜的陋巷,一盏摇曳的灯笼,一具倒地的更夫尸体,一张焦黄的纸片…
· 紧接着是义庄停尸房,脊柱上扭曲的暗色命痕…
· 然后是浴室水汽,肋下淡金色的命痕蔓延…
· 金盆溺亡的富商,香炉中的黑色符纸…
· 破败城隍庙,疯癫的道人,古老的铜钱…
· 与命傀的搏杀,荒驿的死斗…
· 最终,画面定格在一具焦黑枯槁、蜷缩在墙角的小小尸身上,那双空洞的眼窝占据了整个画面,带着无尽的痛苦与死寂…
这些画面闪烁极快,支离破碎,无声无息,却蕴含着强烈的情感冲击与剧情信息!它们如同被强行拆解的梦境碎片,试图涌入陈默空荡的识海!
“!!!” 陈默的身体猛地绷紧!那双纯净茫然的眼眸中,瞬间被这些强行涌入的破碎画面填满!他的眉头无意识地紧锁起来,脸上浮现出痛苦和混乱的神情!空荡的识海被这些陌生的、却仿佛带着钩子的记忆碎片冲击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他抱住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斗篷人眸光一凝!他瞬间明白了这琉璃盏虚影的意图——它是在尝试为这张“白纸”灌输过去的记忆!但这种方式太过粗暴直接,对于空白的意识而言,无异于酷刑!
而且,斗篷人敏锐地注意到,这些记忆碎片明显经过筛选和聚焦!绝大部分都围绕着“篡命师”、“命案”、“追杀”这条主线,而关于陈默更深层的个人经历、情感纠葛,甚至包括静心最后牺牲的场景,都只字未提!
这琉璃盏,或者说其背后代表的“意志”,似乎只想让陈默记住仇恨与目标,而非那些可能“干扰”他的柔软情感!
“哼!强灌记忆…筛选因果…好手段!” 斗篷人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他熔金左臂抬起,一股柔和却坚定的熔金之力涌出,并非攻击琉璃盏虚影,而是化作一道屏障,挡在了陈默的识海之前,暂时隔绝了那些疯狂涌入的破碎画面!
陈默猛地喘了口气,抱头的双手缓缓放下,脸上的痛苦和混乱逐渐褪去,但眼神变得更加空洞和疲惫,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心神的大战。那些记忆碎片虽然被隔绝,却依旧如同鬼影般在他空荡的识海边缘徘徊,留下模糊而令人不安的痕迹。
琉璃盏虚影似乎对斗篷人的干预有些“不悦”,表面的符文流转微微一顿,投射出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最终缓缓消散。虚影本身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重新化为一道朦胧的光晕,静静悬浮在陈默心口。
斗篷人收回力量,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空洞、疲惫不堪的新生者。沙哑的声音放缓了些许,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 “记忆…可缓缓图之…” “强求…反损其魂…” “你只需知…敌为‘篡命师’…幕后或为‘天命阁’…” “你我…目标暂同。”
陈默茫然地听着,那些词语“篡命师”、“天命阁”如同石子投入深潭,沉底,未能激起更多反应。但他似乎本能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引路人”暂时没有恶意,并且…刚刚帮助了他。
他沉默了片刻,生涩地、尝试性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谢…谢?”
这是一个疑问句。他并不真正理解“感谢”的含义,只是模仿着某种模糊的、源于本能的社交反应。
斗篷人兜帽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最终归于沉寂。他转过身,熔金右臂抬起,指向这片暗金空间的某个方向。那里的空间壁障,在琉璃盏虚影方才的异动和大量能量流转下,似乎变得比其他地方更加薄弱,隐隐透出一种与外界的疏离感。
“此地…非久留之所。” “渊海虽安…终是囚笼。” “该离开了。”
陈默顺着他的指向望去,眼神依旧茫然,却缓缓地、依循着某种本能,从温润的暗金地面上站了起来。新生的身躯挺拔而协调,肌肉线条流畅,蕴含着被纯化后的凶兵之力与熔金本源滋养出的惊人力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五指张开又握紧,似乎在熟悉这具陌生的躯壳。
白纸已裁,墨未沾。 魂净如琉璃,身蕴凶煞力。 前尘破碎如影,前程迷雾重重。 引路人在前,深渊在后。 这第一步,将踏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