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坡的血腥味,被山风吹散了许多,但泥土里浸透的暗红色,却证明着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一面倒的厮杀。
知府的车驾停在官道中央,他没有坐在车里,而是站在一旁,看着衙役们清理战场,捆绑俘虏。他的官袍下摆沾了些许泥点,但神情却很镇定。
王大锤草草包扎了手臂的伤口,亲自押着那个半死不活的影一,来到了知府面前。
影一被两名捕快架着,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焦糊味,衣服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布满了暗红色的灼痕。他低着头,头发散乱,但偶尔抬起的眼神里,除了痛苦,还有一种未被磨灭的怨毒和顽固。
“大人,人带到了。”王大锤几乎失声。
知府点了点头,他绕着影一走了一圈,细细打量着他身上的伤势,最后目光落在他那双怨毒的眼睛上。
“带回县衙大牢,”知府的语气很平淡,“用最好的药给他吊着命。本官要知道,无生道在清河县,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是。”王大锤应了一声,押着人转身离去。
知府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远处山坡上,那道静立不动的黑色身影——苏青檀。最后,他的视线投向了清河县城的方向。
那里,住着一个他完全看不透的人。
……
县衙大牢最深处的水牢。
墙壁是黑色的石头,上面长满了湿滑的青苔。空气里充满了霉味和血腥气。唯一的光源,是墙上一支忽明忽灭的火把。
影一被铁链吊着,双脚刚刚没入冰冷的水中。他的伤口经过了简单的处理,止住了流血,但泡在水里,又开始阵阵发痛。
知府坐在一张椅子上,与他隔着三步的距离。王大锤像一尊铁塔,站在知府身后。
“姓名,来历,在无生道的职位。”知府开口了,声音在空旷的水牢里产生回响。
影一抬起头,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张开嘴,吐出了一口血沫。
“说。”知府的声音没有变化。
“呵呵……”影一的笑声像是破风箱,“朝廷的狗官……也配……审问我圣道之人?”
王大锤上前一步,一拳砸在他的肚子上。
影一的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闷哼,又吐出一口血水,但他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挑衅。
“用刑吧。”知府对着王大锤挥了挥手,“让他开口。”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水牢里响起了各种声音。鞭子抽打的声音,烙铁烫入皮肉的声音,骨头被错位的声音,以及影一那压抑不住的痛哼和断断续续的咒骂。
但仅此而已。
无论王大锤用上多么酷烈的刑罚,影一的嘴都像铁铸的一样,除了咒骂和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一个有用的字都没有吐露。他就像一块烧红的顽铁,宁可在捶打中碎裂,也不愿弯曲分毫。
最终,王大锤停了手。他看着已经彻底昏死过去,只剩一口气的影一,摇了摇头。
“大人,这家伙是个疯子,骨头太硬,怕是问不出什么了。”
知府站起身,看着吊在那里,已经不成人形的影一,眉头紧锁。他知道,对付这种被彻底洗脑的狂热信徒,寻常的拷问手段,效果不大。
“先让他这么吊着。死不了。”知府留下一句话,转身走出了水牢。他决定,明日再亲自审问。
他不知道,有人不准备等到明日。
……
夜色深沉。
司马烬在自己的房间里,缓缓睁开了眼睛。
白天施展“业火”消耗的神力,经过半天的调息,已经恢复了大半。
他没有起身,只是闭上眼睛,意识便再次沉入那片熟悉的黑暗。
宏伟的阎罗天子殿中,他高踞于王座之上。
“拘,无生道执事,影一。”
他下达了命令。
水牢之中,昏死过去的影一,那虚弱的魂魄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从肉身中抽离,瞬间被拖入了这座审判罪恶的殿堂。
影一的魂魄跪在殿堂中央,他身上的伤势在魂体上一一映射出来,显得虚幻而透明。
他茫然地抬起头,当他看到那坐在无尽黑暗王座上的身影时,他魂魄的形态剧烈地波动起来。
“是你……”他的魂魄发出无声的呐喊,“白天的火……是你放的!这是什么地方?你到底是谁!”
“此乃阎罗天子殿,审判罪恶之地。”司马烬的声音直接在他魂魄的本源中响起,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而我,是审判你的人。”
“我不信!装神弄鬼!”影一的魂魄挣扎着,试图反抗。
司马烬没有与他争辩。
他伸出手,对着面前的空地,轻轻一点。
一幅画面,凭空在大殿中展开。
画面里,是县衙的书房。前县令林知遥正与一名师爷密谋,商议着如何勾结山匪和无生道,刺杀知府。
影一的魂魄呆住了。这是林知遥的秘密,他怎么会……
司马烬再次挥手。
画面一转,变成了影一自己,正在一处秘宅里,与黑风寨的大当家李虎商议埋伏的细节。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都清晰无比。
“不!这不可能!”影一的魂魄开始崩溃,“你怎么会知道!”
“在这里,你没有秘密。”司马烬的声音如同天道之音,“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一,你与林知遥的全部阴谋,以及他背后所有的人。”
“二,无生道在清河县的分舵,位于何处,有多少人。”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影一的意志力被寸寸碾碎。他魂魄的记忆,不受控制地被剥离出来,化为一幅幅连续的画面,在大殿中放映。
林知遥如何通过京城的亲戚联系上无生道;无生道如何派他前来敛财;刺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甚至连赃款藏匿的地点,都一一呈现,无所遁形。
紧接着,画面切换。一座位于城西的废弃大宅出现,那是无生道在清河县的分舵。宅院的地下,修筑了密室,里面藏着兵器、毒药,以及十几名道徒。
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司马烬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然后,他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他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无生道……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他将残存的神力全部灌注进去,强行挖掘影一魂魄最深处的记忆。
画面变得模糊而混乱。是影一小时候被选中的场景,是他在非人的训练中挣扎的场景,是他的授业恩师,是他第一次杀人的场景……
司马烬的目光,在这些纷乱的画面中快速搜寻着。
突然,他的视线凝固了。
在一幅影一跪拜某个高阶头目的画面中,那名头目穿着一身黑色的甲胄,甲胄的护心镜上,刻着一个徽记。
那是一个由黑色莲花与一只流血的眼睛组成的徽记。
这个徽记,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入了司马烬的记忆深处。
八年前,那个血色的夜晚。冲入家中的刽子手们,他们的旗帜上,他们的兵器上,他们的铠甲上,刻着一模一样的徽记!
原来是你们。
无生道。
就是你们。
大殿中的威压,随着他情绪的变化,猛地增强了十倍。
跪在地上的影一的魂魄,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直接被这股气势压成了一团近乎透明的虚影,随时都可能消散。
复仇的线索,终于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司马烬缓缓收回了目光,大殿中的威压也随之平息。
他看着那个已经彻底崩溃的魂魄,没有再施加任何刑罚。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他挥了挥手,将影一的魂魄驱逐出去。
阎罗天子殿,再次恢复了空旷与寂静。
司马烬睁开眼睛,窗外,天还未亮。
他坐在黑暗中,身体一动不动。
清河县,只是开始。无生道,他会一处一处地拔除。所有与当年那场血案有关的人,他会一个一个地,将他们的魂魄,拘入这阎罗天子殿中。
让他们,一一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