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主事走了,差房里还留着淡淡的茶香。
他的话,句句都在点子上,却又句句都藏着东西。他提到了太后,提到了宫里的娘娘,提到了王公贵胄。这些都是司马烬目前无法触碰的存在。
一堵由京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筑成的高墙,他一个根基尚浅的神捕司缉事郎,想凭一纸公文就推倒它,无异于痴人说梦。
司马烬很清楚,孙主事一个刑部主事,官阶与他相差仿佛,绝没有胆子只凭自己的臆测,就来神捕司的地盘上敲打他这个指挥使眼前的红人。
他背后的人会是谁。
孙主事的话里,满是“王公贵胄”,却刻意模糊了具体是谁。这种模糊,本身就是一种指引。
在这京城里,与他有直接冲突,又急于压制他的王公,除了二皇子李泰,还能有谁?户部侍郎倒台的案子,他司马烬可是出了大力的。
他大胆假设,自己想要查的假僧人,其背后,是否会和二皇子搅和在了一起。
这虽然更麻烦了。
也让事情变得简单了。
既然是他二皇子的墙,那自己就不用亲自动手去砸。
正在他思索之际,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信捕快推门而入,神色紧张。
“大人,三皇子府上来人,请您立刻过府一叙。”
司马烬的眼睛亮了一下。
锤子来了。
他没有耽搁,整理了一下官服,便跟着来人走出了神捕司。
三皇子府邸坐落在城东,与皇城隔着两条街。府门前的石狮子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肃穆。
司马烬被一路引至书房。
他进去的时候,三皇子李琰正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这位素来以温文尔雅示人的皇子,此刻的步伐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躁。
“你来了。”李琰看到司马烬,停下脚步,直接开门见山,连客套话都省了。
“殿下急召,不知有何要事?”司马烬行了一礼。
“坐。”李琰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自己却没有坐下,而是走到了窗边,看着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
“我那位二哥,最近的动作越来越大了。”李琰的声音从窗边传来,“他联络了兵部的一批将领,又得了几个言官的支持,在父皇面前频频上书,弹劾我的人。再有不到一个月,就是父皇的万寿节,他这是想在寿宴之前,把我彻底压下去,好在父皇面前挣个头彩。”
李琰转过身,目光落在司马烬身上。
“司马烬,你是聪明人。我需要一个办法,一个能在他发力之前,狠狠打他一下的办法。让他疼,让他乱,让他没工夫在寿宴上算计我。”
司马烬安静地听着,心中念头飞转。
他站起身,走到李琰面前,拱手道:“殿下,臣今日在神捕司,也遇到了一件怪事。”
“哦?”李琰来了兴趣。
“臣前些时日,在追查一桩旧案的线索,怀疑有奸细混入了京城的寺庙之中。今日,臣以防范奸细为名,下令排查全城寺庙,核实僧人度牒。”
司马烬顿了顿,观察着李琰的表情。
“结果,命令刚下达不到两个时辰,刑部掌管宗教事务的孙主事,就亲自登门了。他劝我收回成命,说京城的寺庙水深,与宫里和王公贵胄关系匪浅,查不得。”
李琰的眉头皱了起来:“刑部的人,管到你神捕司头上来了?”
“是。”司马烬平静地回答,“孙主事不过一介主事,想来不敢自作主张。他言语之中,多番提及‘王公’二字。臣斗胆猜测,这背后,恐怕有二皇子殿下的影子。”
李琰的脸色沉了下去。
司马烬知道火候到了,他往前走了一步,压低了声音。
“殿下,您想过没有,二皇子为何要阻止官府排查寺庙?那些方外之地,鱼龙混杂,不受官府常规管辖,正是藏污纳垢的最好所在。”
他抛出了一个大胆的,却又完全合乎逻辑的推测。
“臣有一个未经证实的想法。二皇子……会不会正利用某些他供养的寺庙,窝藏朝廷追缉的要犯,甚至,是在进行某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勾当?”
李琰的呼吸一滞,他盯着司马烬,眼神锐利。
这个推测太大胆了,一旦查实,就是谋逆的大罪!
司马烬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道:“殿下要在大内寿宴前打击二皇子的气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自乱阵脚。而臣,也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撬开那些寺庙的大门。”
“你的意思是?”李琰问。
“殿下,京城入冬,天干物燥。万寿节在即,没有什么比‘京畿安全’更重要了。”司马烬一字一句地说道,“臣建议,由神捕司牵头,以‘清查火患,确保万寿节安全’为由,对全城所有寺庙、道观,进行一次突击大检查。”
李琰的眼睛猛地睁大,他瞬间明白了司马烬的计划。
清查火患!
这是一个谁也无法拒绝,谁也不敢阻拦的理由!谁敢拿皇帝的寿宴安全开玩笑?
司马烬接着说:“此事不能只靠神捕司,动静太大,容易被二皇子的人提前得知,从中作梗。我们需要兵贵神速,更需要绝对的武力压制。”
他看向李琰:“此事,需要殿下的帮助。神捕司负责查,但封锁各个寺庙,防止有人逃脱或转移证物,需要京城卫戍部队的配合。臣听说,城南卫戍营的指挥使,是殿下当年的伴读。”
李琰看着眼前的司马烬,心中掀起了波澜。
这个计划周密,且一环扣一环。
既解决了司马烬自己调查受阻的困境,又完美地契合了自己打击政敌的政治需求。他甚至连自己能动用哪部分力量都算计好了。
好你个司马烬。
“好!”李琰一拳砸在手心,“就这么办!以清查火患为名!我立刻去联系城南卫戍营,你回神捕司,拟定好行动方案,调集所有能用的人手。我们三天之内,就给他来一次全城大搜查!”
“是,殿下。”司马烬躬身领命。
他走出三皇子府邸时,夜色已深。
一阵冷风吹来,他紧了紧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