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天子殿内,司马烬端坐于黑石宝座之上。
只要一回到这里,他就不是病弱的文书,而是执掌审判权的主宰,现实中的疲惫都消失了。
他翻开手中的罪恶簿。书页空白,等待着他写下第一个名字。
该审谁?
司马烬的脑中浮现出白天在张家大宅角落里,那三个嫌疑人的面孔。
生意上的对手,钱掌柜。被辞退的仆人,刘二。在附近游荡的地痞,孙大。
他决定从最没有根基、看起来最容易攻破的人开始。
地痞孙大。
司马烬集中精神,想起了孙大的样貌,想起了他腰间那个磨损的钱袋,以及自己衣袖扫过钱袋时的触感。
“拘。”
他心中默念一字。
大殿中央的地面上,一团黑色的雾气凭空出现,剧烈地翻滚、旋转,最后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人形挣扎扭动,发出无声的哀嚎,最终,孙大的魂魄被强行拖拽出来,具现在大殿之上。
孙大的魂魄看起来和活人无异,只是身体边缘有些透明的虚影。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高座上的司马烬时,一股源自魂魄深处的恐惧瞬间攫取了他。
他无法看清司马烬的面容,只能看到一团被威严笼罩的黑暗。那股压力,就像天塌下来一般,让他魂飞魄散。
“啊——”孙大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身体抖得筛糠。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拼命地向着宝座的方向磕头,额头撞击着坚硬的地面,发出咚咚的声响。
“饶命!神仙饶命!爷爷饶命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不是人!求您饶了小的这条狗命吧!”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魂魄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不稳定,身体的虚影闪烁不定。
宝座上,司马烬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是他第一次审判,他在适应这种感觉。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在这里会变得不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回响。
“孙大,抬起头来。”
那声音直接在孙大的魂魄中响起,让他浑身一震。他不敢违抗,颤抖着抬起头,却依旧不敢直视宝座。
“张员外家灭门一案,当晚,你在何处?”司马烬问道。
“小的……小的……”孙大结结巴巴,眼神躲闪,“小人……就在街上闲逛……”
司马烬没有追问。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手中的罪恶簿。书册自动翻页,上面清晰地显示出孙大的罪状。欺行霸市,小偷小摸,收些保护钱,罪状不少,但没有一条与人命有关。
一股信息流入司马烬的脑中。他知道了孙大在撒谎。
“你在撒谎。”司马烬的声音没有起伏,“你在张家后巷的墙根下,蹲了整整一个时辰。说,你在等什么。”
孙大的魂魄剧烈地一颤,脸上血色尽褪。他没想到这个神秘的存在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他魂魄中的那点侥幸心理,被彻底击碎。
“我说!我说!爷爷,我全都说!”他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小的不是去张家!是……是去等赵二麻子!那小子在赌坊里欠了小的一百文钱,一直赖着不还!小的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从那条巷子抄近路回家,就想去堵他,教训他一顿!可等了一个时辰,那孙子都没出现!小的一气之下,就去春香楼找姑娘快活去了!不信您可以去问春香楼的老鸨,小的后半夜都在她那里!张家死人的事,跟小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借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杀人啊!”
司马烬听着他的供述,又看了看罪恶簿。孙大这次没有撒谎。
“下一个。”司马烬心中想着。
“滚。”他对孙大说。
孙大如蒙大赦,魂魄化作一缕青烟,瞬间消散。
大殿恢复了安静。司马烬感觉到体内的力量消耗了一丝。虽然不多,但可以明确地感觉到。
他没有停顿,立刻拘来了第二个嫌疑人,钱掌柜。
钱掌柜的魂魄出现在大殿上,反应与孙大不同。他虽然也恐惧得发抖,但强自镇定,没有下跪,而是对着宝座拱了拱手。
“不知是何方神圣,将晚生拘来此地?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明示。晚生愿奉上白银千两,以求……”
“闭嘴。”司马烬打断了他的话,加重了威压。
钱掌柜的魂魄立刻承受不住,双腿一弯,跪了下来,脸上强撑的镇定变成了真实的恐惧。
“案发当晚,你在何处?”
“我……我在家中,与……与我的小妾在一起……”钱掌柜的声音发颤。
“你衣袖上的血迹,从何而来?”
“是……是鼻血!”钱掌柜急忙解释,“晚饭时多喝了几杯鹿血酒,夜里有些燥热,流了鼻血,不小心蹭到了袖子上!我那小妾可以为我作证!”
司马烬翻动罪恶簿。钱掌柜的罪状是偷税漏税,用劣等丝绸冒充上等货,但同样没有命案。
他说的,也是实话。
司马烬挥手将他驱逐,然后拘来了仆人刘二。
刘二的魂魄一出现,就带着一股怨气,对着宝座大骂:“是不是张家那老狗派你来的!我告诉你们,他辞退我,是他瞎了眼!我咒他全家不得好死!但我可没杀人!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城南的小酒馆里喝闷酒!酒馆老板和那里的酒客都能给我作证!”
司马烬没有理会他的叫骂,罪恶簿上显示,他说的也是事实。
三个嫌疑人,全部排除。
司马烬坐在宝座上,眉头微微皱起。
大殿再次变得空旷。他感觉到体内的神力,又消耗了一部分。惩治林伟得来的神力,经过这三次审判,已经所剩无几。
他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样大海捞针一般,一个一个地审问,效率太低,消耗也太大。如果嫌疑人有十个八个,他根本支撑不住。
必须在审判之前,就锁定一个可能性最大的目标。
司马烬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回忆白天在张家大宅看到的一切。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在他脑中重新过了一遍。
血泊,尸体,衙役们的奔走,王大锤的怒吼,林知遥的虚伪……
还有门外围观的百姓。
他将画面定格在那些百姓的脸上。一张张面孔,带着恐惧,带着好奇,带着事不关己的议论。
等等。
有一张脸不对劲。
司马烬的意识集中到了人群的边缘,一个被廊柱半遮半掩的身影上。
是屠夫老李。
他家就住在张家不远,经常给张府送猪肉。司马烬对他有印象,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脸上总是带着老实本分的表情。
但在司马烬的回忆中,此刻老李的脸上,没有惊恐,也没有好奇。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张家的大门。他的眼神很奇怪,那不是在看一桩惨案,而是在看一件……完成了的作品。
司马烬清楚地记得,当林知遥在院子里高声作秀时,周围的百姓都抬头去看。当王大锤气急败坏地对手下发火时,人群中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唯独老李,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张家的大门。他的站姿,也从未改变过分毫。
那是一种过于冷静的姿态。
一个普通人,哪怕是胆子再大的人,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面对官府的威严,都不可能如此无动于衷。
他的平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司马烬睁开了眼睛。
他有了新的目标。
但是,他白天并没有接触过老李。没有信物,他能拘来对方的魂魄吗?
他决定试一试。
他回想着老李的样貌,回想着他那双平静得有些过分的眼睛。他在心中,念出了对方的身份和姓氏。
“清河县,屠夫,李氏。”
他将所剩不多的神力,全部灌注到这次拘魂之中。
大殿中央的黑雾再次升起。这一次,雾气翻滚得比前几次都要缓慢和吃力。凝聚成的人形,也显得格外不稳定,不断地闪烁,似乎随时都会溃散。
司马烬加大了神力的输出。
宝座上的黑暗光芒大盛,一股强大的意志笼罩住那团不稳定的黑雾。
雾气终于稳定下来。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身材壮硕的男人身影,出现在大殿中央。
正是屠夫老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