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里,火把的光在摇晃,把墙上那些空洞的笑脸照得忽明忽暗。
那幅未完成的凤冠霞帔轮廓,像一个宣告,一个诅咒,悬在每个人的心头。
“必须马上护送监国大人离开京城!”赵玄的声音在抖,他再也维持不住神捕司指挥使的镇定,“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立刻!马上!”
“没用的。”司马烬开口,他的声音很平,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画师的目标是灵魂,不是肉体。就算把人藏到地底下,只要他想画,就一定能画。”
他走到那幅画前,伸出手,却没有触碰画布。
“躲起来,是把自己置于最被动的位置。等于告诉他,我们怕了,我们只能任他宰割。”司马烬收回手,“我们必须迎战。”
“怎么迎战?”赵玄失声喊道,“我们连他在哪都不知道!他就像个鬼!”
“他不是鬼。”苏子羽走了过来,他的脸色比画廊里的任何一幅肖像画都要白,“古籍上说,‘画师’需要画布。这整座京城是他的大画布,但每一幅肖像,都需要一块小画布。他想画监国大人,就必须接近她,或者让她去一个他选好的地方。”
苏子羽的话,让赵玄稍微冷静了一点。
司马烬看了一眼苏子羽,然后对赵玄下令:“把这里所有的画都带回去,严密看管。另外,加派人手,守住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剩下的事,我来想办法。”
……
夜深了。
临时宫殿的屋顶上,风很大,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
苏青檀就站在这里,看着脚下这座残破的、被恐惧笼罩的城市。
司马烬走到了她的身边。
“你害怕吗?”他问。
“怕。”苏青檀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很轻,差点被风吹散,“我怕自己变成墙上那些画里的人,笑着,却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我更怕,这座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变成那个样子。”
她转过身,看着司马烬。她的眼睛里有畏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然。
“如果我的灵魂,能换来京城的安宁,那就让他拿去好了。”她说,“我苏青拓的女儿,不做亡国之君,也不做亡城之主。”
司马烬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握住了她有些发凉的手。
“我答应过你,处理那些看不见的威胁。”他的手很稳,给了苏青檀一种安定的力量,“这件事,还没到需要你献祭自己的地步。”
他松开手,转身看向夜色中的京城。
他的脑子在飞速地运转。
画师的能力,是“抹除”。他把一切有意义的存在,都还原成无意义的“白纸”。
而自己的“审判”,必须建立在一个“存在”的罪恶之上。他无法审判一片空白。
这是一种降维打击。用二维的橡皮擦,去擦掉三维世界里的东西。
所以,任何防御都是徒劳的。因为防御本身也是一种“存在”,也会被抹除。
既然防不住……
那就不防了。
司马烬的脑海里,一个疯狂的计划开始成形。
他要攻击。
画师想要一张绝对干净的白纸?那我就泼上一盆最浓、最脏、最洗不掉的墨!
既然他能抹除“存在”,那我就创造一个连他也无法轻易抹除的、活生生的、巨大的“罪业”!让这份罪业,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这张画布上,让他无从下笔!
……
苏子羽没有去休息。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面前摊开了所有他能找到的苏家古籍。
他一页一页地翻找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他总觉得,能对抗那种“抹除”力量的线索,一定还藏在这些关于血脉诅咒的记载里。
终于,在一本用兽皮写成的、最古老的禁术手札中,他看到了一段被先祖用朱砂笔圈起来的文字。
这段文字记载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秘术,名为“嵌合之魂”。
根据记载,这种禁术,可以让一个人的灵魂,同时容纳两种完全对立的权柄。比如火焰与寒冰,比如创造与毁灭。
而要实现这种嵌合,前提条件极为苛刻。
必须找到另一位权柄的继承者,由那个人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权柄与灵魂,一同献祭给宿主。
这根本不是秘术,而是用一条命,去成全另一条命。
手札的最后,先祖用血写下了一行批注:“若遇‘净化’之主,或可解吾族之困。”
苏子羽的手指抚过那行血字。
他的血脉诅咒,是毁灭。司马烬的审判,是秩序。这两种力量虽然不同,但并非绝对对立。
那么,“净化”又是指什么?难道是指画师那种“抹除”一切的“寂静之灰”?
如果画师代表着“净化”,而司马烬代表着“审判”。那么,只要找到画师,让他心甘情愿地献祭自己……但这根本不可能。
苏子羽的思绪陷入了僵局。
他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月光,脑海中浮现出司马烬的身影。
一个能审判罪恶的人。
一个拥有与“净化”相对立权柄的人。
一个……或许能成为“嵌合之魂”宿主的人。
苏子羽看着自己的手,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
宫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守卫的甲士们紧张地举起了长矛,对准了一个正朝着宫门走来的人。
那是一名“失心症”患者。
他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双眼空洞,一步一步,走得如同提线木偶。
“站住!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守卫队长大声喝道。
那人没有停下。
就在甲士们准备放箭的时候,那人停住了脚步。
他抬起头,空洞的眼睛看向紧闭的宫门。
然后,他张开了嘴。
一个完全不同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传了出来。那声音优雅、清晰,带着一丝文人特有的从容。
“今夜子时,钟楼之巅,我将为女君作画。”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若她不来……”
那个声音顿了顿,带上了一丝笑意。
“整座京城,都将是我的画纸。”
话音落下,那名“失心症”患者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声息。
战书,已经下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