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敬明跟着那一小队人马,连夜赶到了余城。
交谈中,方知领头的那汉子名为黄元儿,他身材干瘦但精力却出奇的旺盛,竟是与他这个明心境大修士不分伯仲,倒是让惊奇了一会。
不过作为剑阁首席,他见惯了能人异士,反倒更加好奇能收服黄元儿的人了。
而且听黄元儿的意思,他与这人还有几分相熟。
谷子湖静卧余城郊,此刻正值冬伏天色朦胧之际,冻水如墨玉,倒映着铅灰苍穹。
岸边枯败芦苇似生锈的戟林,苇杆上依稀裹着霜雪,几点寒鸦掠过,也只在湖面留下几道剪影,整个湖边似被冰封入画,唯余朔风擦过,苇荡呼啸。
兴高采烈的黄元儿小跑到湖边,右手拇指和食指含入嘴里,冲着空旷的湖面吹了两声,一声尖利如锥,一声沉闷似鼓,惊的寒鸦掠起,向着四周逃窜。
锈淡的芦苇墙骤然裂开两道豁口——
>两艘青黑梭船如脱弦刀鱼,一左一右的劈开湖面,向着岸边游来。
右边船头上,立着个赤膊汉子,筋肉虬结,霜花覆肩,手中长篙往岸边石上“哐当”一拄,船身打横急停,激得浊浪翻涌。
“黄兄,你可算是回来了!”
待到汉子看清岸边人影,忽然哈哈大笑,声若闷雷炸起。
汉子探出蒲扇大手,腕缠旧疤如蜈蚣盘踞,直递到黄元儿跟前,一把拉住他的手,与他抱在了一起。
“你给我住嘴,屁都没放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
黄元儿同样笑着捶了汉子后背两下。
片刻后,二人分开,那汉子这才注意到着一身青衣的澹台敬明,不由眼神一亮,大步上前:“见过澹台少侠。”
“哦,你认识我?”
澹台敬明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这人样貌狰狞,看起来是个好斗的江湖汉子,但身姿挺立,隐隐带着些许肃杀之气,又像是个军伍之人。
汉子咧嘴一笑,“在下是时帅帐下偏将,祝宁,曾有幸在御妖长城一睹首席风采。”
澹台敬明恍然大悟,当时他在奉天城与萧郡主一战,幸得成汤帝师相救,在东海待了一月之久,出手的次数自然要比后来的那些天骄要多,以至于时远帐下大大小小的将领,皆认识他。
“时大人莫非在此?”
见来人是东海之人,澹台敬明便误以为是时远要找他。
却见祝宁摇了摇头,让出身位,黄元儿走他后面走了过来,笑道:“我家主公与时大人达成了共识,又与首席是旧识,还请上岛与我家主公一叙。”
澹台敬明点了点头,都到了这里,焉有不见的道理?
更何况,他也想见见这位声称与他有旧的“故人”。
两船离岸,长篙“噗嗤”凿入寒波。祝宁筋肉虬结如老树盘根,双臂绞动,篙尖犁开冰碴,船尾浊浪翻涌。
青黑船头劈开凝滞湖面,霜风卷着碎冰抽打船帮,黄元儿踞坐船头,冻得鼻尖通红,眼中却燃着炭火,紧盯前方——
一处小岛轮廓渐显,如巨鳌伏波。枯苇败荷间,隐约露出朽木栈桥,似巨兽口中獠牙参差。
船未抵岸,一股混着鱼腥与铁锈的湿冷煞气,已扑面撞来。
苍茫水雾中,澹台敬明依稀看见,有两人迎着风雪,在桥头候着。
祝宁刚将船靠在码头上,那两人便迫不及待的奔跑过来,未及澹台敬明掀开船帘,一道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传来:“恩公,许久不见,您风采不减呐!”
奉承的话不禁让他哑然失笑,直到掀开帘子,望着已经被养出几分富态的脸,澹台敬明才想起此人是谁。
正是那日他和温师弟,一起从余城陈家手中救下的流民之一。
他对此人颇有印象,毕竟当日敢叫骂陈氏子弟的,仅此一人。
“原来是你啊”,澹台敬明脸上不禁多了几分笑意,好奇的看向岛上,“不曾想当时的随手之劳,救出个他日枭雄出来。”
“对恩公来说是随手之劳,可对友诚来讲,却是再造之恩呐!”
明友城忽然弯腰,对他行了个大礼,却被澹台敬明伸手拦下。
“使不得,我剑阁教义便是济世救民,你若真想感谢,待你做出一番功业后,善待百姓便是。”
“这……”明友诚一时愣在了原地。
这时,他身旁的老叟却是忽然抚须大笑:“早就听闻剑阁弟子嫉恶如仇,深得民心,本以为只是传言,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哈哈哈。”
“这位是?”
澹台敬明目光转到老叟身上,虽然此人身上没有修为,但气度颇为不凡,不像是个艄公。
明友诚这才想起来忘了介绍,懊恼的拍了下额头,笑道:“恩公,这位是在下拜请的先生,徐敛功徐先生。”
“先生二字在下愧不敢当,只不过是早年间读过几本书,在乡野当了几年私塾先生罢了。”
徐敛功却是摇摇头,叹了一声。
澹台敬明目光一凝,他觉得此人并不像他所说的那么简单,却从未听过此人的名号,只得作罢。
“多的话就不说了,恩公,你远道而来,友诚也知你想入盛京救人,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如入岛一叙如何?”
兴是觉得天气有些冷了,明友诚热切的邀请澹台敬明入岛。
“也好,那就多有叨扰了。”
澹台敬明再三思索后,还是答应了下来,明友诚作为江州人,能说出这番话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从西北便着急赶路,倒是未曾打听盛京城里的变故,如今且听一听明友诚如何说的,再做打算。
见他答应了,喜出望外的明友诚立马转身对着黄元儿说道:“元儿,你且带几个好手,去摸几只霜打的鲈鱼,我要好好犒劳下恩公。”
“啊?明大哥,我才刚回来……”
黄元儿弱弱的嘟嚷了句,再看到明友诚欣喜的目光后,又将后半句话收了回去:“好吧,我这就去。”
澹台敬明立马劝道:“明大哥无须如此,黄兄一路上多有奔波,且澹台非是那贪图享乐之人。”
“哎,恩公此话就不对了,昔日你救我于危难之际,如今到了友诚的地方,还请给友诚一个表达感激的机会。”
明友诚没让他继续推让下去,喊着祝宁一众人,拥护着澹台敬明朝岛内走去。
唯剩黄元儿一人孤零零的望着江面,好半天才说出一句酸涩的话:“唉,怎么受苦受累的都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