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定时分,盛京城头火把如星,士卒们靠着武器昏昏欲睡。
忽然间,西面夜空炸开三支火箭,伴着冲天喊杀声撕裂黑暗。
几乎同时,城墙根阴影里窜出数十道黑影。钩索带着沉闷的甩动声抛上垛口,铁爪死死扣住条石。动作迅捷无声,显然是西凉军中的精锐。
闻声赶来的何绅立于南门敌楼,身着精甲。城中布防图在案上铺开,他目光扫过城下墨色原野,眉头皱起,“西墙七垛!斩索!”
他声音不高,却冷漠的穿透夜风。
“喏!”传令兵疾奔宣告。
城头守军早有预备,刀斧手抢至垛前,重斧劈落。精钢钩索应声而断,攀至半途的身影惨叫着坠下。
“弓手三队,抛射西墙外百步,三轮速射!”何绅冷酷的发号施令。
嗡鸣声骤起,黑压压的箭雨越过城头,没入墙外黑暗。顿时传来几声压抑的闷哼。
然而,扑鼻的血腥味反倒不仅没有让这群西凉士兵感到畏惧,反倒激起了他们的血性。
对他们来说,只要攻入城中,等待他们的便是娇柔美人和数不尽的富贵,又怎可能不卖力。
这群西凉步卒顶着伤亡,悍不畏死地架着云梯冲到城下,步卒们口衔弯刀,蚁附攀爬。
“倒油!”何鞘厉声冷喝,真叫这群步卒爬上来了那还了得?
令出,守军们将滚烫的桐油顺着云梯砸下,攀爬的西凉军立刻发出非人惨嚎,皮肉焦糊味弥漫。
又有滚滚火把随即掷下,烈焰腾起时,靠落的云梯瞬间化作火龙,上面焦黑的人形火团挣扎着坠落。
在南城战斗如火如荼的进行时,却有五人趁乱来到了东城下,想要借此入城。
可守军们早就得到命令,就在他们即将靠近城关时,周围传来了火把噼啪声。
微弱的火苗在守军冷硬的甲胄和五人紧张的脸上跳动,城上弓箭引而不发,箭头寒光牢牢锁定他们。
面容憨厚的青年额头沁出细汗,脸上堆着近乎讨好的笑容说道:“军爷,误会呐误会,我等是兰家之人,不是什么贼子。”
“放屁,你等定然是董武的人,想借此打探情报!还不如实招来?”
为首的守军什长冷声呵斥,明显不信他说的话。
兰家的人已有三十年不曾露面,今夜董武又夜袭南城,此刻想潜进城的人,非奸即盗。
他挥手示意身后守军出动,将五人牢牢围住。
“军爷,我等真是兰家之人,有信物为证,你若不信可请城中世家之人,一辩就知。”
憨厚男子举起双手,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示意自己身上没有武器,其他四人见状也与他作同样姿势。
“信物呢?”
见他说的信誓旦旦,什长心中不由信了几分,但为了防止生变,右手却是悄然朝后虚按刀柄。
身后的士兵也无形散开半圆,封住退路。
憨厚男子笑容僵住,手中动作不敢稍快。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内袋摸出一物,双手捧高:
“军爷请看,此乃兰府祖传血玉!作不得假!”
火光下,半个巴掌大的玉佩静静躺在他掌心,玉色赤红如凝血,内里似有暗流涌动,边缘包裹着古朴乌金,正中阴刻一个残缺却仍显风骨的篆体“兰”字。
玉身虽布满细微裂纹,却透出历经岁月的沧桑与颓败气息。
什长眯起眼狐疑地打量着,这玉的质地与纹路确非凡品,即便没有入手,都能感受到一股沉甸甸的古旧感。
似他这种小人物他未曾见过兰家信物,但直觉却告诉他此物不似作伪。
然,兰家众人销声匿迹三十余年,于此刻出现,未免太过蹊跷了。
“此物…确有些年头”,什长语气稍缓,警惕并未消去,“可兰家久无音讯,单凭一块玉,难以取信!今夜又非常之时…...”
说着,他脸上露出几分纠结,最终无奈的朝手下示意,“去个人,速去上报!请世家家主前来一辨真假!”
手下领命,转身飞奔入城。
城下五人静立,承受着无数审视的目光,只要稍有不对,城上的箭矢便会如雨射落。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间,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城门甬道内传来。
火光映照下,身着深青锦袍、外罩灰鼠裘的老者,在两名杜家亲卫下快步走出。
他须发花白,面容清癯,干瘦的眼神却极为锐利,正是杜家的家主杜淳。
自何绅收拢了他们这些士族的权后,他们这些家主便无了用武之地,顶多在司家天门境露面后出手震慑一番,倒也清闲。
本来他在府中听着南城的喊杀声就无法入眠,忽听东城守卫来报,说是消失许久的兰家重现世间,这才急急穿衣赶了过来。
“兰家之人身在何处?”
杜淳声音不高,带着久居人上的沉稳,目光直直落向憨厚男子手中的血玉。
什长小跑着上前,抱拳道:“杜大人,眼前五人自称是兰府之人,您见多识广,还望上前掌眼。”
杜淳“嗯”了一声,径直走到明友诚面前。
他并未接过血玉,只借着数支火把的光芒,凝神细看,那赤红的玉色,乌金的包边,特别是那枚带着独特残缺笔锋的“兰”字篆刻,皆与那尘封已久的记忆中无二。
他枯瘦的手指微微一动,眼中精芒爆闪。
“确是兰公子的‘凝血佩’!”杜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电般落在众人身上,语气带着几分震惊:“三十年了…...竟还有人持此玉佩现世?兰庭筠现在身在何方?”
憨厚男子面色一凝,他没想到眼前这气度不凡的老者,竟和兰公子是故交,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眼见老者隐有发作的迹象,澹台敬明上前一步,笑道:“前辈,经过那件事后,家主便不想让世人知道他的下落,还恕晚辈不能说。”
本还有些怀疑五人身份的杜淳听闻后,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打消。
“也罢,既然庭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不过,兰家消失三十年之久,今朝为何入城?”
杜淳目光微凝,带上了几分审视。
如今盛京城局势混乱,存在着各种牛鬼蛇神,就算兰家想出世,也不该选在这个时候。
望着老者如刀锋利的目光,澹台敬明没有畏惧,直接迎了上去,平静开口:“城内有人与家主有旧,还望前辈行个方便。”
眼前老者与兰公子有旧,他只需扯住这杆大旗,那么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杜淳目光稍紧,定定的望着澹台敬明,而后又瞥了一眼那块在火光下仿佛真的在流淌的血玉,沉默片刻,终是沉声道:“放行吧,出了问题老夫负责。”
什长见杜家家主都放话了,自己一个守军也不好阻拦,便挥手示意手下收起弓箭,为五人让开了条通道。
就在澹台敬明五人在一众目光注视下,准备进城时,身后又传来老者那幽幽的声音——
“若在城中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大可来杜家找我!”
澹台敬明身形一顿,并未转身,只轻轻说道:“晚辈记住了,多谢前辈。”
说完后,他后头也不回,带着四人大步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