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江南与南疆交界,千湖界。
如果说泽州的水是浸润在诗词歌赋里的温婉女子,那么千湖界的水,便是散落在大地胸膛上的万千面破碎镜片,折射着原始、野性而莫测的光。
这里没有连贯的河道,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湖泊、沼泽、水潭,星罗棋布地散落在丘陵、峡谷与原始丛林之间。水道如迷宫般错综复杂,暗流潜涌,有些水域清澈见底,游鱼可见;有些则深不见底,水色墨绿,仿佛隐藏着亘古的秘密。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浓郁的水汽,混合着草木腐殖的清新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苍茫的气息。
林逸和岩隼乘坐着一艘由当地分部提供的、刻画了简易辟水灵纹的乌篷船,由一位沉默寡言的老船夫撑着长篙,缓缓行驶在一片名为“碎星淀”的水域。按照秦墨情报所指的大致方位,最先出现异常能量波动的区域就在这附近。
船行水面,悄无声息。林逸站在船头,闭着双眼,并未催动“破妄之瞳”,而是将心神彻底放开,去感受这片奇异的水域。怀中那枚云澜子所赠的“水韵佩”散发着温润的凉意,辅助他更清晰地感知着水中灵机的流转。
与泽州水脉被强行污染、痛苦挣扎的感觉不同,千湖界的水脉给他的感觉更加……“混沌”。仿佛无数股或强或弱、或古老或新生的水灵意志交织在一起,彼此独立,又相互影响,构成了一幅庞大而复杂的灵机图谱。其中,确实有几处区域,隐隐传来与“蚀星之径”同源的、令人不适的冰冷与“空无”感,但极其微弱,且飘忽不定,难以锁定具体源头。
“这里的水脉,很‘活’,也很‘乱’。”林逸睁开眼,对身旁如同铁塔般肃立的岩隼低声道,“暗影的痕迹很淡,像是刻意稀释过,或者被这里复杂的水灵环境自然掩盖了。”
岩隼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静谧得过分的湖面和水岸边茂密得近乎压抑的丛林。“秦墨的情报不会空穴来风。人口失踪是真的,能量异常也是真的。他们一定在这里有所图谋,只是隐藏得更深。”
他拿出战术平板,调出千湖界的粗略地图,上面标记了几个红圈,是近期失踪案发生的大致区域,以及分部监测到的微弱能量异常点。“根据现有信息,很难判断他们的核心目标。我们可能需要从失踪案本身入手,找到他们的活动规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撑船的老船夫,用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官话突兀地开口:“两位先生,是来找人的,还是来找‘东西’的?”
林逸和岩隼心中同时一凛。这老船夫是分部安排的向导,据说在千湖界行船数十年,对水道极为熟悉,但一直寡言少语,此刻突然发问,必有缘由。
“老人家何出此言?”林逸转过身,语气平和地问道。
老船夫停下撑篙的动作,任由乌篷船随着微澜轻轻晃动。他抬起粗糙的手指,指向远处水天相接处一片朦胧的丘陵阴影:“那边,是‘落星坡’。最近三个月,连着有三批外面来的考察队、探险家进去,都没再出来。官府和你们的人(他意指观天台外围人员)都来找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看向林逸,带着一种本地人特有的、对未知的敬畏与警惕:“我们这儿的老话说,‘千湖通幽冥,古碑镇水眼’。有些地方,不是活人该去的。尤其是带着……那种‘念头’的人。”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林逸的手腕(虽然纹身被衣袖遮掩)和岩隼身上那股与周围自然格格不入的肃杀之气。
“古碑镇水眼?”林逸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心中一动,想起了在泽州水府得到的《水枢注疏》和周玄遗留的意念中,关于“镇水石兽”、“辟水犀”乃至更古老的“定水镇脉”之说。难道这千湖界,也有类似的古老镇物?
“是啊,”老船夫叹了口气,似乎打开了话匣子,“老辈子传下来的,说这千湖万泽下面,藏着好多老古董,石头碑、石头兽,镇着水眼,保着四方平安。不过年代太久啦,具体在哪儿,谁也说不清喽。只知道,动了那些东西的地方,总会出邪乎事。”
他指了指船下的湖水:“这碎星淀,还算好的。再往深处,有些湖沼,那水色都是黑的,扔块石头下去,连个响都听不见,船过去,指南针都会打转。我们跑船的,都有祖辈传下来的忌讳,哪些水路能走,哪些不能走,心里得有数。”
林逸与岩隼交换了一个眼神。老船夫的话,虽然带着民间传说的色彩,却与他们掌握的有限情报和此地的感知隐隐吻合。“蚀星之径”的目标,很可能就是这些传说中镇压水眼的古老遗迹!利用甚至破坏这些镇物,无疑是污染水脉、推行“蚀星之径”的绝佳途径!
“老人家,可知晓‘落星坡’附近,是否有这类‘古碑’或‘水眼’的传说?”林逸试探着问道。
老船夫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讳莫如深的表情:“落星坡那地方,邪性得很,老辈子都不让细说。只听太公辈提过一嘴,说那儿以前不叫这名字,好像跟什么……‘星坠于湖,龙影潜渊’的古话有关。具体的,真不知道了。”
星坠于湖,龙影潜渊?
林逸默默记下这八个字。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古老事件的描述,或许与千湖界的水脉起源,甚至与那“古老盟约”有关。
就在这时,林逸怀中的暗黄铜钱,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明确指向性的悸动!方向,正是老船夫所指的“落星坡”!
与此同时,他佩戴在衣内的“水韵佩”也微微一凉,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同源而异质的水灵气息在那个方向隐隐波动。
“岩隼,”林逸目光锐利地望向落星坡的方向,“我们去那边看看。”
岩隼没有丝毫犹豫,对老船夫道:“老人家,麻烦改道,去落星坡外围,尽量靠近。”
老船夫脸上露出一丝挣扎和恐惧,但看了看林逸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岩隼那明显不好惹的气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默默调转船头,长篙破开水面,向着那片笼罩在朦胧水汽与传说阴影下的丘陵划去。
乌篷船缓缓驶向碎星淀的深处,周围的雾气似乎渐渐浓郁起来,光线也变得晦暗。水声潺潺,两岸的丛林愈发寂静,连鸟鸣虫嘶都消失了,只有船篙划破水面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一种无形的压抑感,开始如同水银般,悄然弥漫。
林逸能感觉到,越是靠近落星坡,水中那股“混沌”的灵机就越是活跃,其中夹杂的冰冷“空无”感也似乎清晰了一丝。暗黄铜钱的悸动持续不断,仿佛在警示,又像是在催促。
他轻轻吸了口气,体内“不动纹”的力量悄然流转,刚柔之意在经脉中蓄势待发。手腕上的第四纹传来沉稳的脉动,那龙形水波的印记微微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