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的“三日”,是被精密切割、高度利用的七十二小时。
对于“归墟”组而言,这不仅仅是战前休整,更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适应性淬炼与情报解密。
第一日,清晨,灵枢静室。
乳白色的玉台上,林逸盘膝而坐,周身气息沉凝。左臂上,“混沌冰晶”与“瀚海”纹路交替闪烁着微光,如同呼吸。欧阳岚长老枯瘦的手掌悬浮在他头顶三寸,碧绿的、蕴含无限生机的灵觉细丝垂落,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深入林逸规则结构的每一个细微角落。
“冰晶之核,寂灭为薪,混沌为炉,然薪猛炉烈,恐伤己身。”欧阳岚闭目感知,声音如同古井幽泉,“瀚海之力,渊深难测,载物化生,恰如巨泽分洪,可缓炉火之炽。然泽广则意疏,易忘溪流之疾。”
他细细品味着两种力量在林逸体内形成的、尚显稚嫩却潜力无穷的互动循环。
“‘混沌’主‘动’,司分解、定义、重构,锋锐无匹,然过刚易折,需‘静’制之。‘瀚海’主‘静’,司承载、转化、滋养,浑厚博大,然过柔则散,需‘动’引之。”欧阳岚收回手掌,睁开眼,看着林逸,“你体内,此刻便是这一动一静、一刚一柔、一锐一厚的两股大势在寻找平衡。其平衡点,非固定不变,需你临敌应变、心念流转间自行把握。此乃‘动态平衡’,最为艰难,也最契合你‘引航’多变之责。”
林逸点头:“晚辈感知如此。动用‘混沌’时,‘瀚海’可提供缓冲与修复;动用‘瀚海’时,‘混沌’可赋予方向与效率。但二者‘非人’视角的侵蚀,却是叠加的。”
“不错。”欧阳岚捋须,“所以,你需寻得一个超越这两种视角本身的‘观测点’或‘立足点’。它不是冰晶的规则解析,也不是瀚海的宏大漠然,而是……属于‘林逸’的本心执念。此念需足够坚韧,足够清晰,能在你意识被力量视角淹没时,如同灯塔,指引你回归‘人’之岸。”
本心执念?林逸沉思。守护同伴?对抗终焉?还是……探索真相,走通自己的“归墟之道”?
“此为长久之功,急不得。”欧阳岚递过一枚温润的青色玉佩,“此乃‘养神玉’,可略微滋养神魂,缓和规则冲击对意识的影响。佩戴于身,时刻提醒己心。东海之行,水汽充沛,水系灵机活跃,于‘瀚海’之力有滋养之效,或可借环境之势,助你初步稳定这‘动态平衡’。但切记,外力终是辅助。”
林逸接过玉佩,道谢。玉佩入手温凉,贴在胸口,一股清宁之气缓缓渗入,确实让因长时间内视和力量调整而有些滞涩的思维,变得清爽了一丝。
离开静室,林逸来到基地专属的“规则适应性训练场”。这是一个充满可变参数、能够模拟多种极端规则环境(高温、极寒、重力异常、灵机混乱、精神污染等)的全封闭空间。秦燎和新增补的两名“枭”级队员——擅长水系隐匿与侦查的“幽鲛”洛璃(女),以及精通海洋环境作战与符文陷阱的“怒涛”石猛(男)——已经在此等候。
“林组长!”三人立正。秦燎眼中带着对强者的尊重,洛璃眼神冷静锐利如同深海猎手,石猛则沉稳如山,却又隐含波涛之力。
“接下来两日,我们将在此进行团队适应性训练和战术磨合。”林逸没有废话,“我的能力,你们都已知晓大概。现在,我需要了解你们的能力细节、配合习惯,以及极限。洛璃,石猛,先从你们开始。”
训练即刻开始。在模拟出的潮湿、低压、水行灵机丰沛的“近海环境”中,洛璃展示了其如鱼得水般的潜行、侦查能力,以及操控水汽制造幻象、干扰感知的精妙技巧。石猛则演示了如何利用水压、暗流布置符文陷阱,以及他那刚猛无俦、却又隐含暗流涌动之柔的独特罡气。
秦燎则负责整体战术串联和指挥协调。
林逸没有过多介入指挥,而是仔细观察,同时尝试将自身的“规则视界”与“瀚海”感知融入团队配合。他发现,“瀚海”之力对环境中的水行灵机流动异常敏感,能提前感知到洛璃制造的细微水汽变化,也能清晰“看”到石猛布置的陷阱节点。这让他能在团队通讯中,提前零点几秒给出关键预警或建议。
更让他意外的是,当他将一丝极微弱的“瀚海”之力,以“滋养”和“共鸣”的方式,融入洛璃的水系术法或石猛的罡气运行时,两人的术法效果和罡气稳定性竟然都有所提升!虽然提升幅度很小,且对林逸自身有额外消耗,但这意味着,“瀚海”之力或许能成为一种罕见的团队辅助能力,尤其是在水系或地脉相关环境中。
当然,他也测试了“混沌冰晶”的力量在团队作战中的协同可能。结果证明,这种力量过于危险和“排他”,除非精确控制到极点,否则很容易对队友的规则结构造成误伤或干扰。暂时只适合作为关键时刻的“杀手锏”或应对特定规则威胁的“手术刀”。
训练间隙,林逸则会前往基地核心图书馆的加密区域,与苏半夏汇合。
图书馆的这部分区域,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古卷和灵墨的气息。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显示着听雨轩和观天台情报部门汇总而来的、关于东海的海量资料:海图、洋流、灵气分布、已知的修士岛屿或水族聚居点、历史上的异常事件记录、以及从各种古籍中扒出的、关于“龙”、“锁”、“镇”、“盟”等关键词的晦涩记载。
苏半夏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但神情专注兴奋。她面前堆满了纸质笔记和打开的电子文献。
“有重大发现!”见到林逸,她立刻指向屏幕上一幅经过数字修复的古旧海图,“结合‘瀚海’纹路传递的模糊共鸣方位,以及誓碑传承星图的碎片,再交叉比对唐代《海内十洲记》残篇、元代某位隐秘修士的《东溟札记》孤本,以及近五十年东海三次异常的、无法用现代气象和地质理论解释的‘规则潮汐’记录……”
她快速操作,屏幕上出现一个被多重线索交汇锁定的区域:“基本可以确定,那个与‘锁龙’、‘逆盟’相关的关键点,就在东海‘归墟海眼’东南约七百海里,一片被称为‘迷雾礁’的永久性异常海域附近!”
“归墟海眼?”林逸对这个名字敏感。
“是的,传说中东海海底有一处无底深渊,名为‘归墟’,是万水汇聚之处。当然,这个‘归墟’是地理概念,与你力量本源的‘归墟’是否有关,尚无定论。”苏半夏解释道,“‘迷雾礁’海域常年被浓雾和紊乱的规则场笼罩,卫星难以透视,船只飞机易失事,现代探测手段收效甚微。古籍中偶有提及,称其为‘龙囚之所’、‘誓约旧地’,但具体记载语焉不详,且互相矛盾。”
她调出几段摘录的文字:
“《东溟札记》:‘……雾锁重礁,隐闻龙吟悲戚,似有金铁交鸣,疑为上古镇龙之狱……’”
“明代某地方志残页:‘……有渔者误入迷踪,见雾中巨碑如山,上有断裂锁链,纹如古篆,近之则心神恍惚,如见血誓幻影……’”
“一段无法考证来源的密语:‘逆盟之始,始于东海,锁断的不是龙,是……’后面残缺。”
龙囚之狱?巨碑锁链?血誓幻影?逆盟之始?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锁龙”、“逆盟”的指向高度吻合。
“‘迷雾礁’很可能是上古一处重要的盟约订立或封印执行之地。”苏半夏总结,“‘锁龙’可能是某种比喻,指代被封印的强大存在(可能是龙族,也可能是其他东西),或者是一种镇压地脉水络的禁制。‘逆盟’则可能意味着,当初订立盟约或执行封印的某一方,后来违背了誓言,导致封印出现问题,或者留下了可被利用的后门。”
她看向林逸:“你的‘瀚海’纹路既然与此地共鸣,或许到了那里,能有更清晰的感知,甚至触发进一步的传承或信息。”
林逸凝视着屏幕上那片被标记出来的、充满迷雾的海域。掌心的混沌罗盘虚影,此刻星云指针正牢牢锁定那个方向。心脏处的铜钱印记,也传来一种微弱的、仿佛被某种同源但又充满悲怆气息呼唤的感觉。
“除了地点,人员方面,有值得注意的情报吗?”林逸问及“小心同行者”的警示。
苏半夏神色一肃,调出另一份加密档案:“根据沈钧干事的指示,我和温岳大校协作,对即将参与‘探渊’行动的所有人员,包括我们自己,进行了公开情报层面的复查。暂时没有发现明显疑点。洛璃和石猛的背景非常干净,功勋卓着,多次参与高危涉水任务。秦队长更不用说。”
她顿了顿:“但听雨轩墨老私下传讯提醒,根据古籍记载,上古‘逆盟’者,精擅伪装与灵魂暗示,其影响可能跨越漫长岁月,通过血脉、传承物品或特定的‘契约污染’隐秘传递,常规审查难以察觉。他建议,在行动中,除了依靠契约凭证(你的铜钱)和自身灵觉,还需留意一些违背常理却又难以证伪的细节,以及……对上古盟约力量表现出异常亲和或排斥的个体。”
违背常理的细节?异常亲和或排斥?
林逸将这两点记在心里。这无疑给即将到来的团队合作,蒙上了一层更深的警惕阴影。
第二日、第三日,训练和情报分析继续深入。林逸逐渐熟悉了“瀚海”之力在团队中的辅助应用,也尝试在训练中,主动调用那些属于“林逸”的情感记忆(岩隼的牺牲、陈婧的担忧、苏半夏的专注等),来对抗使用力量时产生的“非人感”。
他发现,当他在施展“瀚海”的包容之力,心中默想着要守护身后队友时,那股宏大的淡漠感会减弱一分,力量的流转反而更加顺畅柔和。而当他动用“混沌冰晶”进行精细操作时,若心中秉持着“修正错误、引导正途”的信念,那种冰冷抽离感也会有所缓和。
这印证了欧阳长老和沈钧的话——信念与情感,不仅仅是“锚点”,也可以是驱动和润滑力量的关键。只是这需要极高的精神控制和持续的心力消耗。
陈婧则利用这三天,结合欧阳长老的指导和林逸的身体数据,为他量身调配了几种辅助药剂:一种是高强度战斗后快速稳定规则结构的“镇元散”;一种是遭受精神污染时紧急固守心神的“清心丹”;还有一种,是尝试模拟“锚点”情感频率、在必要时通过药物刺激帮助他短暂强化情感连接的“回响液”(效果未知,风险不低)。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第三日傍晚,夕阳(模拟)如血,将不周山的建筑染上金红。
“归墟”行动组全员,在指定机库完成最后的装备检查。除了标准作战装备,每人还配备了一套特制的深潜与规则防护服,以及由听雨轩提供的、针对东海异常规则环境的几种一次性防护与探查符箓。
林逸左臂的纹路在特制作战服下并不显眼,只有胸口贴着的“养神玉”传来恒定凉意。他环视队员:陈婧眼神坚定,苏半夏怀抱加密数据板,秦燎沉稳检查武器,洛璃如幽影静立,石猛如山岳待发。
沈钧、欧阳岚、温岳等人前来送行。
“情报已同步至‘青鸾’及后续支援网络。‘探渊’行动,正式授权。”沈钧将一枚特制的、闪烁着微光的玉符交给林逸,“此乃紧急情况下的最高权限联络符,可穿透大部分干扰,直接接通我。东海情况复杂,若事不可为,保全有生力量为第一要务。”
“明白。”林逸接过玉符。
欧阳岚则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记住,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但也要记得,每一条溪流,都有其独特的脉络与声音。莫要被海的宏大,淹没了溪流的呼唤。”
林逸深深看了这位睿智的长者一眼,点了点头。
“登机!”
众人鱼贯步入经过特别改装、加强了隐匿与深水适应性的“青鸾-II”型运输机。
舱门关闭,引擎低鸣。
运输机滑出机库,冲入逐渐降临的夜幕,化作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流光,朝着东方,那片孕育了“瀚海”也隐藏着“锁龙”与“逆盟”之谜的无垠蔚蓝,疾驰而去。
而在不周山观星台的某个角落,温岳大校看着“青鸾”消失的方向,手指在通讯器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条刚刚收到的、来源加密的简短信息:
“目标已离巢。‘逆鳞’计划,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