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谏睁开眼,雪还在下。他站起身,衣角结了冰碴,脚下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城楼上的灯火已经远了,身后是沉睡的北境大营,前方是通往寒山深处的小径。
他知道该走了。
青霄剑在背上微微震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没说话,抬脚往前走。风刮在脸上,冷得刺骨,但他习惯了。这种天气最适合去剑冢,死人不会嫌你吵,活人也不会来打扰。
山路难行,全是碎石和断崖。他不用看路,剑尖点地,顺着那些早已模糊的刻痕往前走。那是历代寒山弟子留下的剑意痕迹,有的深,有的浅,但都指向同一个地方——祖师碑前。
三更天,他到了。
剑冢没有门,只有一块倾斜的石碑,上面写着“葬剑者不归”。他跪坐在碑前,把青霄剑横在膝上,手指轻轻抚过剑脊。这一路太紧,脑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呼吸都不顺畅。
“剑不出,则亡。”
这句话还在脑子里转。不是子时,也不是听潮状态,它就这么冒了出来。不像警告,更像一句问话。
他闭上眼,想静下来。
可刚一入定,就发现不对劲。剑心明明清醒,神识却像蒙了一层雾。青霄剑的共鸣很弱,像是被压住了。他试了几次,都没能进入深层悟境。
“怎么?怕了?”
一个声音从剑中传来。
萧云谏没睁眼,“不是怕。”
“那你抖什么?”
是玄霄。魂影浮现在半空,穿着那件褪色的青色道袍,胡子还是乱糟糟的。他看着萧云谏,眼神不像平时那么毒舌,反而有点沉。
“连日备战,神识滞涩。”萧云谏说,“心也乱。”
“心乱?”玄霄冷笑,“你心里还挂着凤昭那女人吧?”
萧云谏眉头一动,没否认。
“她下令全军奔袭、口令查验,你就在旁边看着。你以为她在立威,其实她在等你一句话。结果你什么都没说。”
“我说了也没用。”
“那你现在来这儿干什么?等我告诉你答案?”
萧云谏低头看着剑,“我想知道,为什么必须出剑。”
玄霄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还记得万仞崖吗?三年不语,三日不眠,只为那一斩。那时候你不知道什么叫责任,也不知道什么叫后果。可你现在知道了,所以不敢动了?”
“不是不敢。”
“那就是蠢。”
风卷着雪打在石碑上,啪的一声。
玄霄的声音低了下来:“你总以为剑是为了杀人,为了护人。可寒山的剑,从来不是武器。它是镜子。照的是你自己。”
萧云谏的手指收紧。
“如果你的心被责任压垮了,你的剑也就废了。敌人不怕你强,他们怕你明白。”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这片坟茔。一座座无名碑,埋着无数寒山前辈。他们的剑都断了,骨头都烂了,可剑意还在。
他伸手按在地面。
一瞬间,无数气息涌来。有愤怒的,有不甘的,有平静的。它们不属于某一个人,而是属于这个地方。属于寒山。
他的剑心开始跳动。
青霄剑嗡鸣起来,剑柄发烫。他不再强迫自己进入状态,而是让意识顺着那些剑意漂流。就像小时候师父教的那样——起于无念,归于自然。
天空忽然亮了一下。
一道星屑划过,落在远处山巅。他抬头看,发现今晚的星空不一样。星星的位置偏了,像是被人挪动过。而那轨迹……
他猛地记起一件事。
寒山第九式,断渊。
那是唯一一招不以杀人为目的的剑法。它的作用不是斩敌,而是引势。当年师父说过:“此剑如江河改道,非破山,乃导流。”
他闭上眼,心中默演断渊的剑势。
左手虚引,右手轻推。
就在这一刻,他“看见”了。
星陨坠落的路线,竟然和断渊的剑意走向完全一致!不是对抗,不是阻挡,而是……引导!
他的心跳加快。
如果星陨劫不是要毁灭一切,而是某种天地运转的必然?如果九幽教想利用这场劫难,是因为他们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那寒山的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一天准备的?
他猛然睁眼,左手结印,右手抚剑脊。
青霄剑剧烈震动,一声清越的剑吟撕裂风雪。一道澄澈的剑光冲天而起,直刺阴云。云层被劈开一道口子,星光洒下,正好落在祖师碑上。
那一刻,天地安静了一瞬。
远处北境城墙上有士兵抬头,看见天际裂开一道银线,低声喊了一句什么。其他人跟着望过去,握紧了兵器。
剑光散去,萧云谏喘了口气,额头全是冷汗。但他眼神清明,像是拨开了最后一层迷雾。
“原来如此。”他低声说,“剑不是用来斩断星陨的。”
“是用来引导它的。”
玄霄站在一旁,久久没说话。魂影比刚才淡了许多,像是耗尽了力气。
“你终于懂了。”他说,“剑意通明,不在锋芒,而在顺应天机。”
萧云谏看向他,“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第一次在万仞崖悟剑的时候。”玄霄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走到这一步。但我也知道,这一步走出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我不在乎。”
“我知道你不在乎。”玄霄抬起手,指尖划过青霄剑身,“可你要记住,真正的劫,从来不是天降的灾。是人心不肯信,是世人不愿变。”
他的身影开始消散。
“莫负此悟。”
最后一个字落下,魂影彻底融入剑中。
萧云谏独自坐在雪地里,手 still 放在剑柄上。青霄剑不再发烫,反而变得温润,像是有了呼吸。
他抬头看天。
星辰缓缓移动,像是某种巨大的阵法正在启动。而他的剑,已经找到了第一个节点。
他慢慢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雪。剑背在身后,脚步比来时稳了许多。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他转身朝山下走去,步伐坚定。风雪依旧,但已无法遮住他的身影。
走到半山腰时,他忽然停下。
右手摸向袖中,掏出一颗糖渍梅子。这是他习惯带的东西,以前给受伤的鸟喂过,也给路边的野猫扔过。
他看了看四周,没人。
就把梅子放在一块石头上。
然后继续走。
风把他的衣摆吹起,墨发随风扬了一下。左眼尾那道淡金色剑痕,在微光中一闪而过。
他没有回头。
山路尽头,一道人影静静站着,披着猩红披风,手里握着双刀。
是凤昭。
她没穿铠甲,也没有点火。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走来的方向。
萧云谏看到她时,并没有惊讶。
他只是放慢脚步,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掌心空空。
凤昭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开口:
“你刚才那一剑,是给谁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