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的针扎进凤昭耳后那一刻，萧云谏正坐在寒山别院的檐下擦剑。
青霄剑横在膝上，剑身映着将熄的天光，像一块冷铁。他手指缓慢推过剑脊，动作稳定，袖口滑出半颗糖渍梅子，落在石阶旁。一只瘸腿的山雀蹦过来啄了两口，又飞走。
他没抬头。
直到一道灰影从剑锋里浮起，带着熟悉的咳嗽声。
“你师父我又活过来了。”那声音说，沙哑得像磨刀。
萧云谏放下布巾，“又不是死了。”
玄霄虚影站在剑面上，一手捋胡须，另一手叉腰，模样跟生前一模一样，就是胡子总往嘴里塞。他眯眼盯着远处皇城方向，眉头拧成疙瘩。
“刚收到消息。”他说，“护龙卫死了三个，死法不对。”
萧云谏眼神一动。
“尸体没伤口，但五脏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烧烂了。守将不敢报朝廷，用飞鸽传书把血布送到咱们这儿，还加了灵力烙印——只有寒山剑派能解。”
萧云谏站起身，把剑收回鞘中。
“皇城是龙脉结点，气运中枢。要是让魔修钻了空子，不只是政局乱，整个中洲的灵气都会倒流。”玄霄语气沉下来，“你记得百年前那次吗？国师暴毙，太子疯癫，三个月换六个皇帝——就是因为有人动了地脉阵眼。”
萧云谏没说话，转身进了屋。
门开又关。
他从柜底取出月白外袍，抖开，银丝纹路在昏光下闪了一下。腰带挂上青玉扣，袖袋里多了一小包梅子。出门时顺手把青霄剑背在身后，剑柄正好贴住肩胛骨。
玄霄跟出来，虚影飘在半空，“你要去？”
“嗯。”
“可你不是朝廷命官，没有调兵权，也没有巡查令。贸然进宫，轻则被当成刺客，重则引发朝堂震荡。”
萧云谏脚步没停。
“那你告诉我，现在还有谁比你更清楚魔气的路数？凤昭在东洲压海眼，白芷在药王谷炼解毒丹，含秋被天音阁关禁闭——就剩你一个能走直线的人。”玄霄叹了口气，“我只是提醒你，这一趟不光是查案，是踩雷。”
萧云谏走到院门口，停下。
“我知道。”
风卷起他的袍角。
他抬起手，掌心朝上。三息后，一道微弱金光自眉心闪过，脑中响起一句话：
**“入宫则见鬼，迟一步则死。”**
他闭眼一秒，睁开。
玄霄察觉到异样，“怎么了？”
“没事。”他说，“听潮录响了。”
“说什么？”
“让我进宫。”
“……那就去。”
萧云谏纵身跃起，脚尖一点屋檐，整个人腾空而起。青霄剑自动出鞘半寸，剑气缠上他的身形，化作一道细长的光痕，直冲夜空。
玄霄站在原地，看着那道剑光划破云层，越飞越远。
他抬手摸了摸并不存在的酒坛子，低声嘀咕：“这孩子，每次都选最难的路。”
剑光穿云破雾，速度越来越快。
下方山河迅速后退，城镇灯火如豆。萧云谏保持飞行姿态，双眼紧盯前方。他知道听潮录不会骗人，但也不会说全话。
“见鬼”是什么意思？
是真有冤魂作祟，还是暗指某个人？
“死”又是谁会死？是他，还是别人？
他不想猜。
他只信一件事：只要剑还在手上，就能劈开一条活路。
飞行两个时辰后，气流开始变得紊乱。
原本平稳的夜风突然扭曲，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前方乌云堆积，形状怪异，像是被人用刀刻出来的黑洞。空中隐隐传来低频震动，像某种巨兽在呼吸。
萧云谏放慢速度。
他低头看怀里的罗盘——这是寒山特制的寻踪器，指针本该指向皇城正殿，但现在却疯狂打转，最后停在一个偏角位置，指向皇宫西侧的冷宫废墟。
那里早就没人住了。
据说二十年前一场大火烧死了先帝宠妃，之后那片宫殿就被封了，连打扫的宫人都不让靠近。
他调整方向，朝冷宫飞去。
越接近，空气越冷。
不是普通的寒意，是那种渗进骨头里的阴冷，像是走在坟场深处。他运转内力护体，才勉强撑住不适。
五百丈外，他收剑落地。
双脚踩在焦黑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碎裂声。
眼前是一片残垣断壁，高墙倒塌，梁柱断裂，藤蔓爬满残柱。大门上方挂着一块歪斜的牌匾，字迹模糊，只能辨出一个“冷”字。
他走进去。
院子里杂草丛生，中央一口枯井，井口边缘布满抓痕，像是有人曾拼命往上爬。
他蹲下查看。
指甲印很深，排列密集，不像是人类留下的。而且井壁内侧也有，一路向下延伸，消失在黑暗中。
他掏出火折子点亮。
火光一晃，井底赫然躺着三具干尸！
穿着护龙卫服饰，眼睛大睁，脸上凝固着极度恐惧的表情。他们的嘴张着，喉咙里塞满了黑色丝线，一直通到腹部，像是被什么生物从内部寄生过。
萧云谏站起身，心跳加快。
这不是简单的魔气侵蚀。
这是活体献祭。
而且手法极其专业，懂得避开朝廷设下的镇邪阵法，还能精准控制死亡时间与地点，让尸体成为某种仪式的一部分。
他回头看向主殿。
门虚掩着。
他走过去，一脚踹开。
屋内陈设腐朽，桌椅翻倒，墙上挂着一幅烧了一半的画像。画中女子身穿红衣，面容秀美，但左眼被利器划破，血迹淋漓。
他走近细看。
那道伤痕的走向，和他左眼尾的剑痕几乎一致。
他心头一震。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玄霄的声音：“别碰那幅画！”
他猛地后退一步。
下一秒，整面墙轰然炸裂！
大量黑色丝线从壁画后喷射而出，像毒蛇般扑来。他拔剑横斩，剑光一闪，丝线应声而断。断口处流出墨色液体，落地即燃，烧出刺鼻气味。
他屏住呼吸，反手甩出三枚剑钉，钉住四周墙壁。
剑钉嵌入砖石，瞬间释放出清光，形成一圈结界。黑丝撞上光幕，发出滋滋声响，纷纷退缩。
“这些是‘噬魂线’。”玄霄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九幽教秘术，能把死人变成傀儡，也能把活人改造成容器。你看到的干尸，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萧云谏盯着那幅画。
“有人想让我看到这张脸。”
“不止是看到。”玄霄语气凝重，“是认出来。”
他忽然想起什么。
二十年前，先帝宠妃因巫蛊案被焚杀，罪名是勾结魔修诅咒皇后。但当时没人见过她真容，只说她左眼有疤。
而现在，这道疤的位置……
和他觉醒剑心那天，梦中出现的女人一模一样。
他握紧剑柄。
这时，地面微微震动。
枯井里传来拉动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井壁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