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落在祭坛高处,眼睛是红的。
萧云谏没动。
他的剑还在外面,三寸露锋。剑尖对着地上那具身体,没有收的意思。凤昭站在他右侧,刀口火光压低,映着她眼底的冷意。含秋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手指按在箜篌弦上,刚才崩断的那根线还缠在指尖,血丝渗出来也没管。
他们都知道,事情没完。
林沉舟躺在那里,呼吸平稳,像睡着了。可他是被换过的人。魂被压住,身被人用。这种手段不是谁都能使的,能无声无息夺舍正道弟子,说明施咒者就在附近,甚至可能混在队伍里。
“不能声张。”萧云谏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三人听见,“现在说出去,只会乱。”
凤昭点头:“我已经让赤焰带人清场。外围弟子都撤了,只留信得过的守着营帐。”
含秋抬手,把断弦取下,换上一根新的。她轻轻拨了一下,音准了,又试第二根。她的动作很慢,像是怕惊到什么。
她说:“我能再试一次。这次我会控制力道,不让他崩溃。”
萧云谏看着她:“风险还是你担。”
“我知道。”含秋低头,“但我比谁都清楚心音引的节奏。上次是意外,这次不会。”
凤昭插话:“问题是,就算他说出名字,我们也得确认是谁下的手。夺舍咒需要近距离接触,而且得在对方毫无防备时动手。能做到这点的,要么是同门,要么是交过手的人。”
萧云谏终于收回剑。
剑入鞘的声音很轻。
他说:“从今天起,所有换防必须两人同行。口令每两个时辰一换,由我亲自发布。各派之间不得单独行动,尤其是夜间巡逻。”
凤昭冷笑:“你是怕下一个就是我?”
“我是怕你信错了人。”萧云谏看她,“你也一样。别让亲信靠近你太久,哪怕是你最信任的。”
含秋抬头:“那我现在就开始调弦。等他醒,我就立刻施法。这次我要听完整段记忆。”
萧云谏点头:“我去守着营帐。你来的时候直接进,别说话。”
他转身走。
脚步很稳。
身后没人跟上来。
他知道她们会处理好自己的事。现在最关键的是时间。夜枭已经出手一次,就不会只等这一次。他要的是混乱,是怀疑,是联盟自己撕开裂口。
萧云谏走到营帐前。
两个寒山弟子守在门口,看到他立刻抱拳行礼。他没说话,掀开帘子进去。
林沉舟躺在里面,盖着薄毯。脸色正常,脉象平稳。床边放着一杯水,还没动过。桌上有一枚玉牌,是他的身份凭证。萧云谏拿起来看了看,是真的。连印记都没差。
这就是麻烦的地方。
不是假货。
是真人被换了魂。
他坐在床边,手放在剑柄上。脑子里还在回那句话——“盟心将变,信者反刃”。
当时他以为是指某个人会背叛。
现在看,不是背叛。
是被当成工具用了。
而真正的问题是,谁有这个机会,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对他下手?
他闭眼回想。
林沉舟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昨天傍晚。他在西侧哨岗交接班,和同门说了几句话,然后去领今日口令。之后就没人见过他,直到今晚他出现在祭坛这边,说是来接防。
中间有三个时辰的空档。
这期间他去了哪里?
见了谁?
萧云谏睁开眼。
他起身走出营帐。
凤昭已经在外面等着。
“我查过了。”她说,“昨晚值守的弟子说,林沉舟确实去领了口令,但他没直接回哨岗。有人看见他往药庐方向走,说是身上旧伤有点疼,想去拿点药。”
萧云谏皱眉:“药王谷的人呢?”
“白芷不在。”凤昭摇头,“她天黑前就被叫去北境前线处理伤员,到现在没回来。留守的是药尘的两个徒孙,年纪小,记不清细节。”
萧云谏沉默。
药尘疯归疯,但对徒弟看得紧。他的人不会随便给人用药。除非是熟面孔,或者拿着凭证。
林沉舟有凭证。
所以他能进去。
也可能就是在那时候出的事。
他转身看向含秋的方向。
她还在调弦,一根一根试音。手指灵活,眼神专注。她的箜篌不一样,七十二根弦,每一根对应一种情绪波动。谎言、恐惧、痛苦、隐瞒……都会让特定的弦自己震动。
刚才那根震的弦,是代表“身份错位”。
也就是说,那个人从一开始就不该是他。
萧云谏走过去。
“准备好了吗?”
含秋抬头:“还差两根。等我调完,就能重新启动心音引。这次我会缩短时间,只提取关键片段。”
“多久?”
“最多十息。”
“好。”萧云谏说,“我去把他弄醒。你随时可以开始。”
他回到营帐。
这次他没坐。
他走到床边,伸手按在林沉舟额头上。寒山剑派有种唤醒术,能让昏迷的人短暂清醒。代价是会头疼,但能撑够十息。
他运功。
掌心发烫。
林沉舟眉头一皱,眼皮动了。
萧云谏低声说:“听着,我说什么你就答什么。别想别的。明白吗?”
林沉舟嘴唇微动:“……明……白。”
萧云谏走出营帐,冲含秋点头。
含秋十指落弦。
琴声响起。
第一声,林沉舟抽了一下。
第二声,他睁开了眼。
第三声,他开口:
“……我在路上……有人叫我……我回头……”
声音断续。
像卡住的竹简。
含秋继续弹。
第四声。
“……我看到……另一个我……站在我面前……他也穿着我的衣服……脸上笑着……我不敢动……他走过来……走进我……我进不去自己的身体……求你们……杀了我……我不想……变成他……”
第五声。
他突然瞪大眼。
“……他穿灰袍……手里拿着药葫芦……他说他来送药……我没防备……他就……”
第六声。
“啊——!”
他猛地弓起背,嘴角溢血。
含秋立刻停手。
琴声戛然而止。
林沉舟倒下,昏死过去。
萧云谏上前探鼻息。
还有气。
但脸色已经开始发青。
含秋喘了口气:“我尽力了。他意识太弱,撑不住第二次提取。”
凤昭走进来,看了一眼地上的药葫芦复制品,是那种挂在腰间的玉葫芦,药王谷弟子常用的那种。
她说:“穿灰袍,拿药葫芦……药王谷的人?”
萧云谏摇头:“不一定。也可能是故意伪装。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对方知道他会去拿药,提前等着。”
含秋擦掉指尖的血:“而且能接近他,说明看起来无害。要么是老面孔,要么是大家都信任的人。”
萧云谏盯着地上那具身体。
他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不能再等。
必须查。
但不能乱查。
他转身走出营帐。
外面天还没亮。
营地安静。
但他能看到各处帐篷里透出的光。有人没睡。他们在等消息。
他站在石阶上,声音传出去:
“所有人听令——即刻起,所有外出行动必须三人以上同行。各派首领立即核对本部人员名单,缺一人报一人。未核实身份者,禁止靠近主阵区。”
他又对凤昭说:“你去安排玄甲军封锁药庐周边。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凤昭问:“包括药王谷的人?”
“包括。”萧云谏说,“在真相查明前,谁都不能例外。”
含秋抱着箜篌走过来:“我也会布‘静音结界’。只要有人再说谎,弦就会响。这次我不需要当场揭发,只要记录频率。”
萧云谏点头。
他知道她们都明白了。
这不是惩罚谁。
是找出真正的敌人。
他最后看了眼营帐方向。
林沉舟还在里面躺着。
一个活生生的警告。
他转过身,手再次搭上剑柄。
剑未出鞘。
但他已经准备好。
只要那人再露一次面。
他就不会再让对方逃。
远处,一只乌鸦展翅飞走。
它翅膀掠过祭坛顶端时,掉落了一片黑色羽毛。
羽毛缓缓飘下。
落在萧云谏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