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便到了一个码头,今日这宴便是设在这河边画舫里。
司马郁被惊蛰搀着,慢慢跟在顾彦后面。
“郎君是不开心么?”惊蛰小声问道。
“没有,方才风大,我探头看外面,迷了眼。”司马郁装模作样的抬起手背擦了擦鼻根处。
“郎君若是不想赴宴,我们俩偷偷溜吧,去集市上转转。”惊蛰眼睛滴溜一转,提议道。
“这带你出来,别的没学会,胆子倒是愈发大了。”司马郁敲了敲惊蛰的脑瓜子,“这翟都尉估摸也就三四十岁,年少气盛,心气儿高的很,你可别乱来惹恼了他。”
惊蛰摸摸额头,司马郁方才并没下重手,被敲的地方也并不疼,倒觉着有三分亲昵。就见嘴角在司马郁没有觉察的地方,竟然勾了起来。
上了画舫,便有仆从带路,正值初夏,河面碧波荡漾,两岸花团锦簇景色宜人。
一年轻男子穿着珠母灰色暗银鱼纹锦缎外袍站在船头,黑领中衣和白领底衣衬得整个人极为沉稳,河面上的风微微掀着他的衣摆,却又被腰间长串玉配饰压了下来。只是那脸,单看侧面确实略显幼态,仿佛是还在学校里的男大一般,双眼清澈,不谙世事。
司马郁第一反应便是这人是翟义家的小孩么。
边上奴仆弯腰同他说了什么,那人转过身来,笑的却是明媚。
“见过翟都尉。”顾彦行了一礼。
什么!这小屁孩是翟都尉!
偌大的南阳郡都尉,竟然如此年轻!
司马郁只一愣,也跟着行礼。
那人腰间露出一条青色带子,那可是秩比两千石的青绶。
等同于戴着工牌呢,这还能认不出来么。
青绶银印,中高级官员的配置。
顾彦这等级官员,用的是黑绶铜印。
他现在的俸禄,都快赶上司马郁了。
那又怎样,司马郁到现在都没摸到自己的工资。
万恶的封建主义!万恶的王巨君!
见众人行礼过后,翟义点了点头,“哈哈,听闻顾史要经过我南阳郡,早早的便盼着能见上一面了。这一路可好走?”
“尚可。”顾彦恭敬回道。
翟义越过顾彦,目光一下子便聚焦到了司马郁身上:“没想到顾史同手下都是如此年轻……那位郎君何故遮面?”
顾彦不敢怠慢,立马回道:“这位是此行的画师,前段时间受了伤,毁了面容,怕惊了都尉,这才遮了面。”
司马郁低眉顺眼的看着地面,尽量不与那人直视。
那桃花煞的心诀这几日身体不舒服便忘了念了,就连惊蛰都开始同他腻腻歪歪了,他可不想此时再招烂桃花了。
“你是司马郁?”那翟义走上前来,看着司马郁问道。
嗯?自己都这么出名了么?
“正是在下。”司马郁又拱手行了一礼。
“免礼免礼,去岁时常听父亲说起,这重新编纂的山海经中,山川鸟兽的绘制极为精美绝伦,有机会一定要见上一见这画师。没想到,倒叫我遇上了。来来来,别站着了,我们进去说。”翟义打量着走到二人身后,直接揽了顾彦的肩膀,捎带上司马郁,一起进了船舱。
司马郁本来只是想打着公家旗号出去玩乐,没想到,这事业居然做大做出名了。
好家伙,直呼好家伙。
船舱内,翟义坐在上座,司马郁同顾彦则是对向而坐。
顾彦同那翟义一顿商业互吹之后,终于开始上菜了。
前菜有时蔬、酱肉。司马郁是来者不拒,统统炫入腹中。
尤其是那蒸制的风干鸡咸香有嚼劲,适合下饭。顾彦看着司马郁炫第二碗饭时,不停地使着眼色,要不是隔着远,就上去揪他了。
让他来干饭少说话,也不是这般库库干的啊。
这是决心用吃人家粟米的方式报复回来吗。
“哈哈,司马郎君要不将面纱解下,这带着面纱,看着着实不便呢。”翟义似乎也注意到了司马郁这干饭的架势,施施然说道:“这舫中也别无外人,这军中面上有伤人我见得多了。即便郎君相貌有损,也并不影响今日宴饮。”
司马郁这才想起来看了眼顾彦,顾彦此时皱着个眉,心里虽然想着这司马郁接了面纱,还不得再要两碗饭,又怕拂了翟义面子,回头不好收场,便点了点头。
司马郁撩起面纱,掏了帕子擦擦嘴这才解了面纱。
“让翟都尉见笑了。”司马郁拱手行了一礼,这掀了面纱,他倒不好意思大快朵颐了。
“我看郎君这脸,并无异样啊,难道是故意不以真面示人?”翟义此时有些许不悦了。
“左脸处确实有条疤,还望都尉明察。”司马郁没想到这人这般在意别人的看法,赶忙离开小案,跪地拜伏。
就听着一声一声的足音踏至而来,司马郁小心翼翼向前看去,一双穿着足衣的脚出现在面前。
衣摆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细响,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抬起头来。”
司马郁抬头,视线则落在那人因半跪着而露出的剑柄来。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此时顺眉微垂,眼尾微微泛红,那露出的左脸上确实有一道疤痕,只是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不易察觉罢了。
翟义一抖手,捉了自己的袖子,直接在司马郁的脸上擦了起来。
即便是锦缎拂面,这力道也是有些大的,司马郁皱着眉,却也不敢动弹。
不远处跪坐着的惊蛰,此时咬着牙,想揍面前的男人了。稍稍有起身的冲动,便被边上的任十八按下了。
“这不比定陶,放肆不得,郎君什么场面没见过。”
惊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指甲都快抠进肉里了。
翟义低着头,细细看着那伤口。
“看上去是新伤。”
司马郁低着头,看着那人的脚面子想了想说道:“嗯……四个月了得有。”
司马郁以为这事儿差不多该完了的时候,下巴却被那人勾了起来。
许是司马郁固执的看着地面,上眼白翻出,这会儿有点死不瞑目的架势了。
翟义见了,轻笑一声:“明眸善睐,天人之色。今日看了司马郎君的面容,想必当年的司马良娣也是此等绝色,才让先帝临终前都不能忘怀。”
说话的声音倒是不大,似梦中呓语,仅他二人能听见。
司马郁惊得抬眼,对上了那双犀利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