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决胜云巅（上）—— 全国赛场的轰鸣
全国大赛的举办地点设在华东某航空枢纽城市的飞行学院内。当刘糯宁一行四人拖着行李走下接驳车，抬头望向那比本校规模更为宏大、设施明显更显“硬核”的模拟训练中心大楼时，一种混合着兴奋与凛然的情绪，悄然攥住了每个人的心。
来自全国二十余所顶尖航空院校的二十四支队伍齐聚于此。报到大厅里，身着各色制服的学员穿梭往来，低声交谈中夹杂着各地口音，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硝烟味。刘糯宁看到了许多在行业内部刊物或学术交流中见过的“明星学员”面孔，压力感更增一分。
“别看他们，看我们自己。”珈铭文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一如既往的冷硬，却奇异地带着稳定军心的力量。他目不斜视，快速办理着报到手续，将材料递还给工作人员时，手指稳得没有一丝颤动。
抽签仪式在当晚的说明会后举行。大赛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基础运行与特情处置”（淘汰40%），第二阶段“复杂天气与系统失效综合考验”（淘汰50%），第三阶段“未知场景巅峰对抗”（决出最终名次）。赛制残酷，容错率极低。
代表队伍上台抽签的是苏雯琪，她清冷镇定的气质在这种场合显得格外合适。她抽到的签位是——第七比赛日，上午第二场，模拟空域：珠三角某繁忙复合空域，初始场景：大流量进港高峰叠加突发军事活动空域限制。
“下下签。”赵锋低声评价，眉头微皱。珠三角空域之复杂全国闻名，加上突发的军事活动（意味着部分航路不可用，需动态调整），意味着从一开始就要在极高负荷和不确定性下作战。
“很好。”珈铭文却吐出两个字，眼中锐光一闪，“直接上强度，免得浪费时间。”
刘糯宁深吸一口气，打开随身平板，调出早已存储的珠三角空域结构图和流量分布模型，手指飞快地滑动、放大，大脑开始高速预热。
比赛前夜，四人最后核对了一遍应急预案和沟通短码，便强制休息。刘糯宁躺在床上，眼前却仿佛有无数光点在闪烁，航线交错。她默念着商肆赛前的叮嘱：“忘掉比赛，记住职责。你只是在做一份必须做好的工作。” 慢慢沉入浅眠。
比赛日，上午九时整，第七模拟大厅。
刘糯宁小队进入指定准备区。空管席与飞行模拟机舱被物理隔开，仅靠音频和特定数据链连接，模拟真实运行中的分离状态。刘糯宁坐上塔台管制席（主指挥），苏雯琪就位进近\/协调席。她们的座位经过了组委会检查，确保没有违规辅助工具。刘糯宁习惯性地调整了一下座椅高度和屏幕角度，戴上耳麦。另一边，珈铭文和赵锋也进入了全动飞行模拟机舱，舱门关闭。
“各席位最后检查，三十秒后导入初始场景。”裁判长的声音通过内部频道传来。
刘糯宁与苏雯琪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刘糯宁闭上眼睛，最后一瞬，脑海里闪过的是她那个用乐高和线条搭建的、此刻已然烙印在心的珠三角空域动态模型。
“场景导入。比赛开始！”
第一阶段：“基础运行与特情处置”
面前巨大的环形屏幕骤然亮起，熟悉的机场周边地形图上，密密麻麻的光点如同被惊扰的蜂群，代表着超过三十架正在不同高度、不同方向接近的进港航班。同时，一片显眼的红色“禁飞区”在空域西北侧突兀出现并开始缓慢移动——军事活动开始。
压力瞬间扑面而来。频道里瞬间充满了不同航空公司机组请求下降高度、确认进近程序的呼叫。
“各单位注意，这里是广州塔台，因空域限制，现发布流量管理指令。所有经w点进港航班，调速至280节，保持高度9000米以上。经b点进港航班，保持当前速度，左转航向210，绕飞禁飞区南侧，预计增加航程15海里。详细路径已通过数据链发送，请查收确认。”刘糯宁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甜糯的底色被一种异常清晰的冷静全然覆盖，语速快而稳，没有任何冗余。
她一边发布全局指令，一边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划动，将受影响的航班分类拖入不同的“空中等待队列”或“改航路径”，如同在下一盘复杂至极的立体围棋。苏雯琪则专注于与进近扇区协调高度层分配，计算绕飞带来的额外间隔消耗，并监控雷达上那些需要特殊关照的重型机或长航线航班。
一切都紧张有序。突然，一个刺眼的红色警报在刘糯宁的辅助屏幕上跳出：“cxA112，空客A330，报告液压系统三套系统中两套压力异常下降，保留基本飞行操纵，请求优先着陆并需要最长跑道。”
重大故障特情！
“广州塔台，cxA112，收到你的状况报告。现已为你安排优先权。请保持当前航向，下降并保持高度6000米。我们将引导你直飞本场上空。医疗和地面应急已待命。”刘糯宁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甚至比刚才更加沉稳。她迅速在屏幕上将cxA112标记为最高优先级鲜红色，同时大脑飞速运转：这条直飞路径会与另一条正在使用的进港走廊冲突，需要至少三架其他航班立即避让；最长跑道（01号）目前有一架离港货机正在排队，必须立即协调其延误。
“苏雯，协调01跑道离港队列后延，至少腾出15分钟窗口。计算cxA112直飞路径与K、L两个进港点的冲突，我要最快速度的解脱方案。”刘糯宁语速极快。
“收到。离港已协调。冲突解脱方案计算中……方案A：指令K点航班减速至250节并右转10度，L点航班上高度至6300米，可腾出安全通道，预计增加cxA112航程1.2海里，时间损失约2分钟。”苏雯琪的回应几乎同时到达。
“接受方案A。发布指令。”刘糯宁果断决定。两害相权取其轻，故障航班的时间更重要。
指令流畅下达。整个处置过程，从特情发生到cxA112被成功引导至安全通道，耗时仅1分45秒。期间，刘糯宁还同时处理了另外两架普通航班的进近许可和另一架飞机的绕飞路径微调。她的操作台前，进程单排列有序，标记清晰，仿佛那些足以让人手忙脚乱的信息流，都被她脑中那个无形的“动态沙盘”梳理得井井有条。
观察室里，来自各院校和空管局的专家评委们透过单向玻璃和实时数据流，注视着各支队伍的表现。
“第七日第二组，空管席位，全局意识很强，特情处置果断，信息优先级判断准确。”一位资深空管评委记录道，“那个小个子女生，是叫刘糯宁吧？节奏把握得非常好，难得的是声音听不出慌乱。”
“飞行侧配合也很到位。”另一位飞行评委补充，“你看，故障信息一出来，他们机组没有反复询问，而是立即执行了空管的引导指令，同时内部在做系统检查，信任度很高。这种默契不像临时组队。”
第一阶段结束时，刘糯宁小队以零指令差错、特情处置时间最短、整体运行效率排名第一的成绩，强势晋级。当成绩公布时，准备区里不少其他队伍的学员向他们投来惊讶和探究的目光。
短暂休整后，更加残酷的第二阶段随即开始。
第二阶段：“复杂天气与系统失效综合考验”
初始场景重置。这一次，模拟的是华北某大型枢纽机场遭遇强雷雨天气袭击。雷达屏幕上，巨大的红色回波团如同张牙舞爪的巨兽，覆盖了大半个进近区域，且正在向机场移动。风速、风向剧烈变化，风切变警报不时响起。更糟糕的是，系统模拟了空管主用雷达局部故障，部分低高度空域的雷达覆盖出现断续盲区。
“这简直是地狱模式。”赵锋在飞行模拟舱内，看着窗外模拟出的骇人雨幕和剧烈颠簸，沉声道。
“按预案c执行。信任空管的场面监控和间隔计算。”珈铭文的声音冷静如铁，双手稳稳握在操纵杆上。
塔台席上，刘糯宁感到口干舌燥。雷雨、风切变、雷达盲区……多重不利因素叠加。她迅速切换至备用雷达数据源，但更新率下降。她必须更多地依靠进程单推算、机组位置报告以及苏雯琪在进近席的辅助监控。
“全体注意，广州塔台。现在启动雷雨天气应急程序。01号跑道关闭，启用09号跑道单向起降。所有进港航班，在Z点以北空中等待。离港航班暂停放行。等待进一步指令。”她必须先稳住局面，建立新的秩序。
接下来是如同走钢丝般的精确指挥。她需要利用雷雨回波移动的间隙，指挥等待的航班分批、分层、有序地“穿透”相对安全的区域落地。每一架飞机的下降路径、转弯时机、速度控制都必须精确到秒，还要考虑风切变的影响和雷达盲区带来的位置不确定性。
“ccA102，可以下降至高度4500米，保持航向090，注意你现在处于雷达覆盖边缘，请持续报告位置。”
“收到，下降4500米，航向090，ccA102。当前位置……”
“hdA789，风切变警报，立即中止进近，上高度至3000米，右转航向120。”
“收到，中止进近，上高度3000米，右转120，hdA789！”
她的指令变得极其简短、精准，几乎全是关键动作指令和状态确认。甜糯的音色被压缩成一种带着金属质感的果断。额角有汗渗出，但她浑然不觉。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个由破碎雷达信号、机组报告、天气雷达回波、以及她脑中不断推演的“四维空域模型”构成的复杂世界里。
最惊险的一刻到来。一架重型货机在最后进近阶段，突然报告遭遇强烈下降气流，高度瞬间损失500英尺，且位于雷达盲区边缘。
“塔台！cSN5501，遭遇严重风切变！高度急剧下降！正在改出！”
频道里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震颤。
“cSN5501，广州塔台收到！保持最大推力，保持当前姿态！无需报告高度，专注于操纵！我们已清空你前方及下方所有空域！相信你自己，你能改出来！”刘糯宁的声音陡然拔高，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敲进频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鼓励。她没有慌乱地追问数据，而是给予了机组最需要的——明确的空域保证和心理支持。
与此同时，她手指飞快点划，将cSN5501周围所有的航班瞬间标出避让指令，苏雯琪同步执行，一条绝对干净的“空中通道”在几秒内被强行开辟出来。
几秒后，cSN5501机长的声音再次传来，明显平稳了许多：“塔台，cSN5501，已改出，正在爬升。感谢！”
“收到，cSN5501。请爬升至高度3000米，加入d等待点。辛苦了。”刘糯宁的声音也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仿佛刚才的惊险从未发生。
观察室里，评委们交换着眼神，有的轻轻点头。在雷达受限的极端情况下，空管员对机组状态的判断、信心的赋予，以及瞬间的空域重组能力，至关重要。刚才那一幕，堪称教科书级的危机支持。
第二阶段结束的哨声响起时，刘糯宁的后背制服已被汗水浸湿了一片。她摘下降噪耳机，世界瞬间安静，只听到自己心脏仍在咚咚地有力跳动。
成绩公布：第二阶段，综合处置难度系数最高，安全关口守得最稳，效率评分仅次于一支以天气特情训练见长的传统强队，位列第二。总成绩稳居前三，昂首挺进最终只有六支队伍参与的第三阶段——巅峰对抗！
走出模拟大厅，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珈铭文和赵锋也从飞行模拟舱那边走来。四人相遇，谁也没说话。珈铭文看着刘糯宁有些苍白的脸和依旧清亮的眼睛，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动作有些僵硬，但含义明确。
苏雯琪递过来一瓶水。刘糯宁接过，小口喝着，冰凉的水流划过喉咙，滋润了因长时间紧张通话而干涩的嗓子。
“下午决赛，”赵锋开口，打破沉默，“不知道会是什么‘未知场景’。”
“兵来将挡。”苏雯琪简洁地说。
“把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的状态，”珈铭文看向刘糯宁，又看向苏雯琪，“保持住，再压缩10%的反应时间。决赛，没有容错空间。”
刘糯宁用力点头，擦去额头的汗，眼神重新聚焦，充满战意。
上午的鏖战，像一场高强度淬火，将磨合期的所有痛苦、争执、推演，都锻打进了他们的协同骨骼里。下午，将是检验这块合金真正成色的时刻。
真正的决胜云巅，才刚刚拉开序幕。而“甜音”刘糯宁，已经用她上午无可指摘的表现，向全国赛场宣告：这个150cm的空管学员，她的声音，足以穿透最狂暴的风雨，指引最安全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