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琦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说道:
“宸尘教授,为什么你听到我念完诗,您就知道我和师傅有关系?”
宸尘教授抬起了头,仿佛陷入了漫长的回忆当中。
“二百多年前,我刚刚得到紫薇天火的传承,那时的我已经是六阶炼器师了。
为寻一块能承载神火的天外玄铁,我孤身闯入胡国西部的十万里沙漠。
沙漠里藏着一只八阶的甲虫妖兽,当时我险些命丧当场,是一道破空而来的刀气斩断了妖兽的利爪。
我抬头时,正撞见他倚着那把破刀,一脸的憨笑。
他腰间的酒葫芦晃出清脆声响:
小姑娘家家,提溜个蒜茄子脑袋就敢闯百万里沙漠?
这人便是你师父。
当年我也听过你师傅的名号,知他刀快,人更潇洒,腰间酒葫芦从不离身,足迹遍布五湖四海。
我本是性子沉静的人,却偏偏被他的不羁吸引。
我们在沙漠上结伴同行,夜里围着篝火,他讲江湖趣闻,我讲炼器法门;
他用刀背为我撬出沙漠里的陨铁,我替他修补被岁月磨损的刀鞘。
有次我炼化玄铁时神火失控,他竟徒手抓过灼烧的铁屑,只笑说:这点温度,不及越国的日头。
情愫便是那样悄无声息滋长的。”
说到这儿,宸尘手中忽然出现一块儿小小的墨玉笔洗,双手捧在手心接着说道:
“他送我这枚墨玉笔洗时说:你炼的器都带着火气,用这寒玉镇镇,或许能更精巧些。
我摩挲着笔洗上天然的云纹,轻声问他:江湖大吗?
他仰头饮尽葫芦里的酒,声音随风吹得很远:大到能装下每一缕风,每一滴雨。
他想让我陪他浪迹江湖,可我走不了,我是紫薇天火的继承者,没办法脱离宗门。
我看着他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却只能将那句‘可否为我留步’咽回喉咙。
他终究是懂我的,临走前拍了拍我的肩,酒葫芦在腰间撞出闷响:好好炼你的器,江湖路远,我会给你捎信。
那之后的百年,文华院的飞书神通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牵连。
他的字迹张扬,墨渍常带着酒气,有时说在楚国见了新开的荷花;
有时说在大陆的边缘得了块奇特的矿石;
我回信时总细细描摹他的字迹,说文华院的梅开了,说我的修为又增长了,却从不敢提那句藏在心底的‘我想你’。”
宸尘教授刚才神采奕奕表情,渐渐的黯淡了下来。
“变故是在一百年前。
老院长突然对我表露心意,他是正道敬仰的长者,虽然花心了些,但人温文尔雅,从未有过半分逾矩,只是时常邀我品茗论道,赠我珍稀的炼器材料。
可我心里早被你师父的身影占满,只能一次次婉拒。
犹豫了许久,我还是在飞书中提了此事,字句斟酌,生怕他误会我有半分动摇。
飞书寄出后,便再也没了回信。
直到中秋那日,文华院正举办赏月宴,老院长正笑着给众人分月饼,一道熟悉的刀光破空而至。
他,踏月而来。
还是老样子,只是眼角多了些细纹,腰间酒葫芦依旧晃荡。
满院宾客皆惊,老院长起身相迎:狂刀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他却没看任何人,目光径直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复杂,似不舍,似决绝。
下一瞬,他已冲到老院长面前,“啪”的一声脆响,响彻整个文华院。
老院长捂着脸,错愕地看着他。
他却只是拍了拍手上的灰,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她心里有人,你不该招惹。
说完,他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软得像赵国的春水,却又快得像刀光闪过。
不等众人反应,他已转过身去,沉重的身影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弧线。
离去的那一刻,他传音与我,说他寿元不足百年可活,今日起就此别过吧!
他那样潇洒的人,怎愿用仅剩的时光拖累我?
那一巴掌,是替我挡去麻烦,也是断了彼此最后的念想。”
说到这,宸尘教授抬头看向石琦继续说道:
“你念的那首词,他走的时候也传音给我了,他说他这一生只对一人念过诗词,也只念过这一首词,就是这首。”
指尖抚过墨玉笔洗,中秋的月光,映得笔洗上的云纹忽明忽暗。
“这二百年来,我炼出了无数绝世法宝,包括那枚九转玄玉障。
文华院的声望越来越高,老院长也已经离世,临终前还笑着说‘狂刀那人,是真性情’。
可只有我知道,我最想炼的,从来不是什么神兵利器,而是能留住那段美好的时光。
或许这世间最遗憾的,不是爱而不得,而是明明相爱,却只能看着彼此在时光里渐行渐远,连一句道别都来不及说。”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笔洗上,也映在宸尘教授的释怀的脸上。
原来两百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罢了。
石琦觉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属于自己和董少少的青涩,应该属于老白头和宸尘的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