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玉谨年推开阶梯教室厚重的木门,一步踏入。
“嗡——”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整个空间的静音键。
原本充斥着几百人交头接耳、翻动书本、嬉笑打闹的嘈杂声浪,在他出现的那一秒,戛然而止。
死寂。
落针可闻的死寂。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前一秒还在低头玩手机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还在和同桌八卦的,嘴巴张成了“o”型;甚至连后排角落里打瞌睡的,都被这诡异的安静惊醒,茫然地抬起头。
唰——
几百道视线,汇聚成一股洪流,精准地投射在门口那个背着单肩包的挺拔身影上。
那视线里包含的东西太复杂了。
有敬畏,有恐惧,有狂热的崇拜,有不敢置信的好奇,还有一丝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谄媚。
这与几天前那种鄙夷、嘲讽、看垃圾一样的眼神,恍若两个世界。
公玉谨年对这一切恍若未觉。
他的脑海里,还残留着那条黑色真丝领带缠绕在皓白手腕上的画面,以及那根勾动人心的手指。
他平静地迈开脚步,顺着台阶往下走,走向自己常坐的第三排座位。
过道很宽,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缩回自己的腿,把书包往里挪了挪,生怕挡住了他的路。
就在他走到教室中段时,一个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想从后门溜走。
是林德华教授。
这位前几天还在课堂上阴阳怪气,拿“软饭男”当段子讲的教授,此刻只想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从地缝里滚出去。
可惜,他慢了一步。
公玉谨年正好走到他面前,两人迎面撞上。
林德华的脚步猛地刹住,那张保养得还不错的脸,“腾”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他想躲,已经来不及了;想装没看见,那几百道目光又让他无所遁形。
空气凝固了。
全教室的人都屏住呼吸,等着看这出好戏。
看这位新晋的“江大之神”,会如何处置这个曾经公开羞辱过他的小丑。
一秒。
两秒。
林德华的额头上开始冒汗,嘴唇哆嗦着,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一个比他小几十岁的学生,近乎谄媚地躬了躬身。
“公……公玉同学……好。”
声音结结巴巴,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公玉谨年脚步未停,只是从他身边走过,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一个。
那是一种极致的无视。
仿佛对方只是一团空气,一块路边的石头,根本不配让他产生任何情绪波动。
擦肩而过的瞬间,林德华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双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这比当众扇他一耳光,还要让他感到屈辱。
公玉谨年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将背包随手放在旁边。
周围的同学,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坐得笔直,连大气都不敢喘。
“啪嗒。”
教室的前门被推开。
陈景明教授走了进来。
他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头发凌乱,眼窝深陷,那身总是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西装,此刻也显得有些松垮。
他站上讲台,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教案,而是沉默地看着台下。
那几百张年轻的、或敬畏或好奇的脸,最后都定格在了第三排那个平静的身影上。
陈景明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让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动作。
他对着台下所有的学生,深深地,九十度,鞠了一躬。
“同学们,对不起。”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疲惫与懊悔。
“我为我前几天的学术傲慢,与严重的判断失误,向大家,尤其是向公玉谨年同学,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作为一个老师,我犯了最不该犯的错误——我被偏见蒙蔽了双眼,用我陈旧的知识体系,去质疑一个我本该去学习的天才。”
“我,不配站在这里。”
轰!
整个阶梯教室彻底炸了锅。
“卧槽!陈老教授……公开道歉?”
“还是当着全系的面给公玉谨年道歉!这面子也太大了吧!”
“这已经不是面子的问题了,这是学术界的最高认可啊!陈景明是什么人?那是国内金融界的泰山北斗之一!”
“我他妈……我昨天还在论坛上骂公玉谨年,我现在想给自己两巴掌!”
陈景明没有理会台下的骚动。他直起身,打开了投影仪。
幕布上出现的,不是课本的ppt,而是公玉谨年昨天给他的那份纯英文报告。
《关于超临界状态下固态电解质界面膜(SEI)的稳定性研究与量产化数据模型》。
陈景明拿起激光笔,那只曾经指点江山的手,此刻微微颤抖。
“今天的课,我们不讲理论,我们也不复盘案例。”
他一字一句,郑重地宣布:
“我们复盘一个神迹。”
“而缔造这个神迹的人,就在我们中间。”
他的手,遥遥地指向了公玉谨年。
聚光灯。
无形的聚光灯,再次打在了那个年轻人身上。
“这份报告,我研究了一整晚。”陈景明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
“我原以为,这只是一份关于新能源材料的技术分析报告。但我错了,大错特错。”
他快速翻动着报告的页面,将一页页布满复杂数据和模型的图表展示给所有人看。
“你们看这里,第37页,关于‘蔚蓝动力’的融资结构分析。它不仅指出了卓经纶可能利用的杠杆工具,甚至连他会通过哪几家离岸基金进行掩护,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再看这里,第78页,舆论战推演。”
“公玉同学在这里精准预测了卓经纶会从‘技术造假’和‘财务黑洞’两个点引爆舆论,甚至连他会收买哪些财经大V,可能炮制出的新闻标题,都列出了七八个备选方案!”
“还有这里,第108页!‘注意:此时对手可能会因极度自信而忽略流动性风险,可利用规则漏洞进行反向逼空。’这不就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切吗?!”
随着陈景明一页页的讲解,台下的学生们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彻底的麻木。
这哪里是一份行业分析报告?
这他妈分明是一份从上帝视角写下的,针对华尔街之狼卓经纶的“猎杀计划书”!
从猎物选择,到陷阱布置,再到最后的收网时机,甚至连猎物每一步的挣扎和反扑,都被写得明明白白。
那个曾经被他们嘲笑的“软饭男”,才是真正的猎人。
而那个被他们顶礼膜拜的华尔街屠夫,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猎物。
这种认知上的颠覆,让在场所有自诩为天之骄子的学生,都感到一阵阵的头皮发麻。
就在全场沉浸在这种极致的智力碾压带来的震撼中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陈教授,我有一个问题。”
后排,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十分斯文的学霸模样的男生举起了手。
他是系里公认的学神,专业课常年第一,拿奖学金拿到手软。
全场的氛围瞬间一紧。
这是……不服气?想来挑衅?
陈景明也停下了讲解。
那个男生站起身,扶了扶眼镜,不卑不亢地说道:
“在报告的第152页,关于‘并购套利模型’的构建中,公玉同学似乎忽略了‘代理成本’和‘信息不对称’对模型有效性的影响。”
“根据传统的有效市场理论,这个模型存在一个微小的逻辑瑕疵。”
来了!
果然是来砸场子的!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陈景明邀请公玉谨年回答。
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公玉谨年站了起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那个男生,点了点头,没有丝毫被冒犯的不悦。
“这位同学说的没错。”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在传统的有效市场理论框架下,我的模型确实存在漏洞。”
听到他承认,那个学霸男生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然而,公玉谨年话锋一转。
“但是……”
他走到讲台边,随手拿起一根粉笔。
“如果,我们跳出现有的理论框架呢?”
他转身,面对巨大的黑板,手臂挥动,粉笔在上面留下行云流水的痕迹。
一连串复杂到让人眼花缭乱的数学公式和希腊字母,从他手中倾泻而出。
“传统的金融模型,建立在‘理性人’和‘有效市场’这两个基本假设之上。但在龙国,尤其是在涉及国家战略的领域,市场从来都不是完全有效的。”
“我们必须引入一个新的核心变量——我称之为‘政策alpha’(policy Alpha)。”
“当国家意志作为最大的‘庄家’入场时,所有的技术分析和基本面分析都会出现偏差。”
“只有将这个‘政策alpha’的权重,通过地缘政治、产业规划、高层人事变动等因子进行量化后,代入到模型中……”
他手里的粉笔停下,在黑板上写下了最后一个推导结果。
“这个模型,才会真正成立。”
整个阶梯教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面写满了天书的黑板,看着那个站在黑板前,手持半截粉笔的年轻人。
他们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学生,而是一位正在开宗立派的学术宗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陈景明教授突然激动地冲下讲台,他几乎是扑到了黑板前,扶着老花镜,痴迷地看着那一串串逻辑缜密的推演。
“非有效市场环境下的并购套利……引入‘政策alpha’作为核心变量……天哪!这……这简直是天才般的构想!”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一把抓住公玉谨年的手臂。
“公玉同学!不!公玉老师!你这个模型,足以在《金融经济学期刊》上发表一篇顶刊论文了!你知道吗?这是可以被写进教科书的理论创新!”
那个提问的学霸男生,已经彻底呆若木鸡。
他引以为傲的知识体系,在公玉谨年构建的这个更高维度的认知模型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公玉谨年平静地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
他转身,对着那个已经石化的学霸男生,再次点了点头。
“你的问题很好,让我有机会把这个问题讲得更透彻。”
说完,他走下讲台,在所有人敬畏的注视中,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仿佛刚刚只是随手解了一道简单的微积分习题。
这种风轻云淡,这种宗师气度,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无力的窒息。
逼格,已经拉到了大气层。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却没有人动。
直到公玉谨年收拾好背包,准备离开时,其他人才如梦初醒般地站起来,纷纷给他让开一条路。
“公玉同学,请留步!”
陈景明教授快步追了上来,拦住了他。
老教授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请求的神色。
“公玉同学,下周,我们学院和燕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有一场年度学术交流会。”
他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期盼。
“我……我能冒昧地邀请你,作为我们江城大学的特别代表,主讲……主讲你这个‘政策alpha’模型吗?”
燕京大学。
国内金融学术界的最高殿堂。
一个更广阔,也意味着有更多挑战者的舞台,正在向他敞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