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码头那“一指点玄黄”之后，冯宝宝的身上，正悄然发生着一些细微却足以令熟悉她的人瞠目结舌的变化。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徐四。第二天一早，他像往常一样叼着烟，准备带冯宝宝出去“执行任务”（通常是些清理杂鱼或者需要强力镇压的活儿），习惯性地把任务目标的照片递给她：“宝儿，喏，今天这孙子，逮回来就行，别弄死……”
冯宝宝接过照片，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只看一眼就塞进口袋，或者直接问“在哪”。她竟然拿着照片，低头仔细地看了好几秒钟，然后抬起头，用那双依旧清澈、但深处似乎多了点什么东西的大眼睛看着徐四，平板无波地问：“他为啥子要跑嘞？”
徐四嘴里的烟差点掉下来。
为啥子要跑？这算什么问题？被公司盯上了不跑难道等死吗？这几乎是异人界默认的规则。但以前的冯宝宝从来不会问“为什么”，她只接收指令——目标、地点、要求（死活不论），然后执行。思考动机？这不属于她的程序。
徐四愣了好几秒，才干巴巴地回答：“呃……他犯了公司的规矩，怕受罚吧。”
“哦。”
冯宝宝应了一声，又低头看了看照片，似乎在努力理解“犯了规矩”和“怕受罚”之间的逻辑关系，然后才把照片收起来，“要得。”
一路上，徐四都感觉有点不自在。副驾驶上的冯宝宝没有再像以前那样要么发呆，要么盯着窗外流动的景物出神（那其实也是一种放空）。
她似乎对车内的东西产生了兴趣，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车窗玻璃，摸了摸空调出风口，甚至歪着头看了看徐四放在挡把上的手。
等红灯的时候，她突然指着路边一个牵着气球哭闹的小孩：“他在哭啥子？”
徐四：“……可能气球飞走了吧。” “为啥子气球会飞走？”
“没拿稳呗。”
“为啥子没拿稳？”
“……祖宗，绿灯了。”
徐四感觉自己像是在带一个突然开启了“十万个为什么”模式的幼儿园宝宝，关键是这个“宝宝”武力值还能一拳打死一头牛。
到了目标地点，行动过程倒是没什么不同。冯宝宝依旧效率惊人，干脆利落地放倒了目标的所有保镖，然后把试图跳窗逃跑的目标像拎小鸡一样拎了回来。只是在把目标塞进后备箱的时候，她看着那个鼻青脸肿、瑟瑟发抖的男人，又冒出一句：“他看起来好害怕。我们很像坏人吗？”
徐四：“……”
他开始强烈怀念那个只会埋头干活、从不提问的冯宝宝。
回到公司，徐三也很快发现了冯宝宝的异常。
他交给冯宝宝一份需要归档的文件，以前她只会接过来，走到文件柜前，按照编号或者颜色分类塞进去，精准但机械。而这次，她接过文件后，居然站在那儿，低头翻看了起来，虽然看的很慢，眼神里也多是茫然，但确实是在“看”内容。
“宝宝？有什么问题吗？”
徐三忍不住问。
冯宝宝抬起头，指着文件上的一个词：“徐三，这个字念啥？啥子意思？”她指的是一个并不生僻，但对她而言却从未需要去理解的词汇。
徐三扶了扶眼镜，压下心中的惊骇，耐心解释道：“这个字念‘规’，规则的意思，就是……大家都要遵守的规定。”
“规定……”
冯宝宝小声重复了一遍，似懂非懂，然后又低头继续笨拙地翻阅那份她根本看不懂内容的文件，仿佛在努力将那些黑色的符号与刚刚学到的新词联系起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变化更加明显。
公司食堂，冯宝宝依旧端着她那标志性的大号餐盘，堆满了各种食物。但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狼吞虎咽，而是拿起筷子，对着餐盘里的红烧肉、青菜、米饭发了一会儿呆。
坐在她对面的小莉好奇地问：“宝儿姐，怎么了？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吗？”
冯宝宝摇摇头，用筷子戳了戳一块油光红亮的红烧肉，然后抬头看着小莉，很认真地问：“小莉，你为啥子要先吃米饭，再吃肉嘞？”
小莉被问得一懵：“啊？就……习惯吧？或者觉得先吃点米饭垫垫肚子？”
冯宝宝若有所思，然后也学着小莉，先扒拉了一口米饭，嚼了嚼，咽下去，再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仔细地品尝着。吃完后，她评价道：“先吃米饭，再吃肉，味道是不一样嘞。”
小莉和周围几个偷听的员工面面相觑，感觉今天的宝儿姐……好像哪里怪怪的？具体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没那么“空”了？好像对周围的事情，多了一点点的……注意和模仿？
甚至有一次，在训练场，一个员工练习控物术失误，物品砸在地上发出巨响。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冯宝宝。但与其他人心跳加速、肌肉紧绷的反应不同，冯宝宝在惊吓之后，竟然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个非常人性化的、表示安抚和后怕的小动作。
这个细微的动作，恰好被过来视察的徐三看在眼里。他当场僵在原地，心中巨浪滔天！
冯宝宝会有受惊的本能反应，这很正常。但她从来不会有什么后续的情绪表达或自我安抚行为！惊吓对她而言就像是一个短暂的信号，信号结束，她就恢复原状。而现在，她居然……学会了“后怕”？学会了用动作来表达一种情绪？
这一切细微的改变，都指向那个码头上的神秘男人——陈昭。
徐三徐四私下里讨论过无数次。陈昭那一点，到底赋予了宝宝什么？不是力量，不是记忆，似乎是一种……“灵性”？或者说，是激活了她某种被封印的、最基础的“感知”和“学习”能力？
就像一台只有底层操作系统的电脑，突然被安装了一个极其简易的、但却能开始接收和处理外部信息的驱动程序。
她开始对世界产生最原始的好奇，开始观察和模仿他人的行为，开始尝试理解一些简单的因果逻辑，甚至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情绪反馈。
这些变化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微不足道，甚至显得有些幼稚可笑。但对于冯宝宝而言，这无疑是破天荒的、里程碑式的巨大进步！
然而，变化也带来了新的“麻烦”。
她的问题越来越多，虽然大多幼稚，却常常问得徐三徐四哑口无言。 她的行为有时会出现一些不符合“指令”的偏差，因为她开始有了那么一丝丝“自己的想法”。 她偶尔会对着某个东西发呆的时间更长了，眼神里不再是完全的空白，而是某种努力的、试图“思考”的迹象。
徐四有一次忍不住抱怨：“老三，我现在感觉像是在养一个力量爆表、杀伤力惊人，但心智只有三岁的孩子……压力更大了好吗！”
徐三却目光深邃：“但这总比一潭死水要好，不是吗？至少，我们看到了希望。或许……陈昭的出现，对宝宝来说，真的是一场造化。”
他们更加严密地关注着冯宝宝的一切变化，同时也对那个依旧在码头扛包、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陈昭，充满了更深的敬畏和好奇。
这个男人，随手送出的一点“礼物”，竟然就能撬动他们几十年都无法撼动的坚冰。
他，究竟是谁？
而冯宝宝自己，对于自身的变化并无太多概念。她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好像……比以前多了点颜色，多了点声音，多了点她说不清道不明，但却让她偶尔会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多看两眼的东西。
她还是会经常想起码头那个男人，想起他点在自己额头那清凉舒服的一指。潜意识里，她并不觉得那是攻击，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然后，她拿起桌上一个苹果，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啃，而是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第一次思考起一个问题：
“这个……为啥子是红的嘞？”
……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