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队的效率很高,或者说,在司徒亮指明了方向后,他们很快就在工地侧面的围墙外,那条堆满垃圾的小巷里,找到了关键证据。
几个被遗弃的、沾满油污的编织袋下面,掩盖着几滴已经干涸发黑的滴落状血迹。经初步检测,与死者李萌的dNA吻合。
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巷口一个损坏的民用监控探头残留的内存卡里,恢复了一段模糊的视频片段。时间是四天前的深夜,一辆没有挂牌照的破旧银色面包车,曾在巷口短暂停留了不到三分钟。由于角度和光线问题,看不清上下车的人,但车辆的特征被捕捉了下来。
与此同时,对李萌社会关系的深入排查也有了进展。据她的一位室友反映,李萌在失踪前几天,行为有些异常,经常深夜对着电脑发呆,还说过一些“可能要挖出个大新闻”、“有点害怕”之类的话。并且,室友确认,李萌那双最喜欢的、底子是波浪纹的粉色运动鞋,在她失踪那天穿出去了,再没回来。
波浪纹鞋印,对上了。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方向:凶手用车将尸体运到小巷,翻墙进入工地抛尸。
刑警队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大部分人都倾向于这个结论,开始围绕那辆无牌面包车和能够接触到工地侧门的人进行排查。
只有司徒亮,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闭着眼睛,手指用力揉着太阳穴。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好几个烟头。
“怎么了?方向不是已经很明确了吗?”苏瑾递给他一杯温水,“找到那辆车,找到能开那辆车、又能进入工地的人,案子就破了。”
司徒亮睁开眼,接过水杯,却没有喝。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太顺了。”他低声说。
“什么?”
“我说,线索出现得太顺了。”司徒亮看向苏瑾,“血迹,恰好滴落在垃圾堆下面,没被清理掉?一辆无牌车,恰好在一个损坏的监控下停留,还留下了影像?李萌偏偏穿了一双特征明显的鞋,留下了脚印?”
苏瑾皱眉:“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引导?”
“不像故意引导,更像是……某种疏忽?”司徒亮自己也有些不确定,“凶手能想到远程清空李萌的手机数据,说明他心思缜密,反侦察意识很强。但在抛尸这个环节,却留下了相对明显的车辆线索和血迹?这不合逻辑。”
他放下水杯,走到白板前,看着上面贴着的现场照片、线索图和人物关系图。
李萌的社会关系并不复杂,同学、同事、家人,初步排查都没有明显的作案动机和时间。她近期调查的新闻,也多是一些小打小闹的社会现象,似乎并不足以引来杀身之祸。除了……她私下里可能正在调查的,与三年前案件相关的事情。
三年前……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他甩了甩头,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线索上。目光再次扫过那些现场照片——杂乱的脚印,水泥桩,散落的建材……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张照片上。那是水泥桩底部,那片颜色略深的区域的特写。
之前陈静取样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检测显示,那片区域的水泥成分,与工地使用的普通硅酸盐水泥确有不同,含有更高比例的某种速凝剂和少量的……有机色素?
为什么会有色素?为了让水泥颜色更深,更好地掩盖血迹?还是……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荒谬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司徒亮的脑海。
他猛地转过身,因为动作太快,一阵眩晕袭来,他不得不扶住白板边缘。
“不对!我们都被骗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那条小巷,根本不是运尸路线!那是凶手布置的假现场!”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
“司徒,你说清楚!”苏瑾快步走过来。
司徒亮指着那张照片:“水泥里的色素!凶手自带水泥,不仅仅是为了速干,更是为了调配出和工地水泥几乎一样的颜色!但他可能时间仓促,或者比例没掌握好,导致那一小块颜色略深!”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剧烈的头痛,语速飞快地分析:“想想看,如果他是从外面翻墙进来,带着尸体和水泥,动作必定很匆忙,怎么可能还有闲心去精心调配水泥颜色,只为了掩盖那一小片,可能根本不明显的血迹渗透?这说不通!”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年轻刑警忍不住问。
“为了误导我们,让我们相信尸体是从外面运进来的!”司徒亮眼神锐利,“从而掩盖一个更简单、更直接的事实——凶手,或者帮凶,根本就是工地内部的人!他可能就在工地内部杀害了李萌,或者在第一现场杀害后,直接利用工地的环境和材料进行了初步处理!他根本不需要从外面运尸进来!”
“那些血迹,那辆无牌车,甚至李萌的鞋印,都可能是他事后伪造的!他用车制造了运尸的假象,故意在损坏的监控前露面,甚至可能故意让李萌的血滴落在巷子里!目的就是把我们的视线引向外部!”
这个推断太过惊人,以至于办公室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内部人员?如果真是这样,那之前的排查方向就完全错了!
“可是……动机呢?”苏瑾沉吟道,“一个工地内部的人,为什么要杀一个做社会调查的女大学生?还和三年前的案子扯上关系?”
司徒亮没有直接回答,他闭上眼睛,再次强行进入那消耗巨大的“心镜状态”。
头痛欲裂,但他需要将所有的碎片拼凑起来。凶手的画像,在他脑中快速勾勒:熟悉工地环境和监控布局,有能力接触到水泥等建材,心思缜密但可能在细节上露出破绽(水泥颜色),有车辆(至少能弄到一辆无牌面包车进行伪装),可能与三年前的案子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李萌……她到底查到了什么?她为什么会来这个工地?她联系自己,是发现了与三年前案件有关的“人”,还是“物”?
无数的信息碎片再次疯狂旋转,头痛欲裂,但他不管不顾,将推演催发到极致。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看向苏瑾,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查!立刻查这个工地项目的所有人、承包商、以及所有能接触到建材管理和夜间安保的核心人员!特别是……和三年前‘教授案’中,那家负责证据鉴定的‘磐石科技’有任何关联的人!”
“磐石科技?”苏瑾瞳孔一缩。那是三年前案件的关键一环,那份颠覆了司徒亮推论的“铁证”,就是由这家公司提供的。
“李萌可能不是查到了三年前案的‘真相’,而是查到了与当年那份‘证据’来源相关的人或事!而这个‘人或事’,现在很可能就隐藏在这个工地里!”司徒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凶手杀她,不是为了灭口她知道的‘旧事’,是为了保护现在还在进行的‘新秘密’!”
就在苏瑾准备立刻下令时,司徒亮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他点开一看,是一张照片。照片拍得有些模糊,光线昏暗,似乎是一个祭坛样的东西,上面摆放着几样古怪的物品,正中央,赫然是一面残缺的、雕刻着奇异鱼形纹路的——青铜镜!
彩信下面,还有一行字:
【司徒亮,下一个,是你吗?】
一股寒意,瞬间从司徒亮的尾椎骨窜上头顶。
这面铜镜……他从未见过,但那纹路,却给他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在梦中见过千万遍。
它和李萌的死有什么关系?和三年前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了?”苏瑾察觉到他脸色不对。
司徒亮把手机屏幕转向她,声音干涩:
“看来,我们触及到核心了。有人……坐不住了。”
他看着照片里那半面诡异的鱼纹铜镜,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正缓缓向他笼罩而来。
而他的“心镜”,在这片黑暗面前,第一次映照出了未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