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瘫软在审讯室的椅子上,像一滩烂泥,最后一丝力气和疯狂都被抽空了。他吐出的那个名字,如同在沉闷的空气中投下了一颗炸弹。
“周铭……是周铭……我爸的合伙人,也是……我妈当年的远房表弟……”赵俊的声音如同梦呓,带着无尽的恐惧和悔恨,“是他……一直都是他……”
周铭!赵德明的商业合伙人,同时也是赵俊母亲那边的亲戚!这个身份让他能够近距离接触赵家,了解赵家的内部矛盾,甚至可能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比如……那个隐藏在镜屋后的密道?
“他为什么指使你杀你父亲?”苏瑾的声音冰冷如铁,紧紧追问道。
“生意……是为了生意……”赵俊眼神空洞,“我爸最近发现公司在海外的一个大项目账目有问题,怀疑周铭暗中动了手脚,挪用了大笔资金……他们吵过好几次。周铭害怕事情败露,他……他说只要我爸死了,他就能力保我接手公司,到时候……到时候公司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他还说,他会帮我处理好一切,包括那个密道的方法,也是他‘无意中’透露给我的……”
“那些‘Ψ’符号的图纸呢?”司徒亮插话问道,他更关心这个与“天命”组织相关的线索。
“也是他给我的……”赵俊茫然地摇头,“他说是从一个什么‘神谕论坛’下载的,能帮我完善计划,让警察找不到破绽……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是……只是想让我爸死……”
动机清晰了。周铭为了掩盖自己的经济犯罪,利用赵俊对父亲的仇恨,精心策划了这起谋杀,并试图将案件引向“完美密室”和神秘符号的迷雾中,混淆警方视线。
“立刻拘传周铭!”苏瑾毫不犹豫地下令。
警方迅速行动,然而,反馈回来的消息却让人心头一沉——周铭失踪了!就在赵德明死亡案发后的几个小时,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手机关机,家中无人,常用车辆还停在公司车库。
“跑了?”苏瑾一拳砸在桌子上,脸色难看,“反应这么快?”
“不是反应快,是计划好的。”司徒亮靠在墙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冷静,“他利用赵俊动手,自己则早就准备好了退路。一旦事发,无论赵俊是否被抓,他都可以第一时间脱身。看来,这个周铭,比我们想象的更狡猾,也……更可能与我们真正的目标有关。”
“天命”组织的身影,再次隐约浮现。周铭能接触到那些带有“Ψ”符号的图纸,本身就极不寻常。
虽然主谋在逃,但镜屋谋杀案本身,随着赵俊的认罪和密道、凶器的发现,似乎可以宣告侦破了。专案组的大部分人都松了一口气,开始整理案卷,准备结案报告。
但司徒亮却没有离开。他一个人回到了那间令人眩晕的全镜面展厅。
现场取证工作已经基本结束,警察们大部分已经撤离,只剩下两个负责看守现场的警员。展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中央那块深紫色地毯上,用白线画出的人形轮廓,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惨剧。
无数个“司徒亮”在镜子里沉默地凝视着他自己,那种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的感觉,依旧让人极度不适。
司徒亮站在展厅中央,缓缓转动身体,目光扫过每一面镜子。强光手电已经被拿走,只剩下展厅顶部隐藏灯带发出的、均匀而冰冷的光线,让整个空间显得更加诡异和不真实。
头痛依旧隐隐作祟,但他强行压制着,再次开启了“心镜”状态。只是这一次,他控制着强度,不再试图深度推演,而是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一样,重新审视这个空间的每一个细节。
赵俊的供词,周铭的失踪,密道的发现,凶器的藏匿……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逻辑链条完整。
但是,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幅拼图,所有的碎片都拼上了,图案也清晰可见,但就是有那么一小块,材质、颜色似乎与其他部分有着微不可察的差异,让整幅图看起来……不够和谐。
是哪里?
他走到那面被拆开、露出密道入口的墙壁前。洞口黑黢黢的,像一张嘲讽的嘴。
密道……赵俊是通过密道进入,杀人,然后返回,再混入人群。
这个过程,在逻辑上成立。但是,在“执行”层面上呢?
司徒亮蹲下身,再次仔细观察那个洞口的大小,以及周围的情况。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一个成年男性,带着杀人的紧张和完成后的慌乱,通过这个狭窄的通道,衣服上,手上,难道不会沾上明显的灰尘吗?赵俊被发现时,身上虽然有些凌乱,但并没有特别明显的、与密道内厚积灰相匹配的污渍。
当然,他可以事先准备,或者事后清理。但这增加了计划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
还有,那个青铜爵杯。赵俊解释说,是周铭暗示他使用这个作为凶器,说是“具有仪式感,能混淆警方”。但用爵杯的提梁缠绕鱼线勒死人,虽然可行,但并不是最顺手、最有效率的方式。一个心怀仇恨、急于复仇的人,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种带着某种“表演”性质的凶器?
更重要的是视觉。
司徒亮站起身,走到展厅门口,模拟当时保姆或者其他人从门口看进来的视角。
门口正对着的,是房间的深处。由于镜面反射,视线会被无限延伸,很难第一时间聚焦到某个具体的点上。但是,如果当时赵俊真的如他所说,杀人后躲在密道入口附近(那个角落),等待混乱时再混出去……
司徒亮的目光在门口的监控摄像头,和那个角落之间来回移动。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猛地转身,看向那面被拆开露出洞口的墙壁,然后又看向对面以及侧面的镜子。
“不对……不对!”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如果只是为了隐藏密道入口,镜子的安装方式,以及这个房间的整体光学设计……太‘大材小用’了!”
他想起之前测量时,卷尺和测距仪那五厘米的误差。之前他们将此归结于镜子与墙体之间的空隙。但如果……如果不是空隙呢?如果那五厘米的“空间”,被用作了别的用途?
一个更加大胆,甚至有些荒谬的猜想,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他需要验证!
他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林娜的电话。
“林娜!还在线吗?急事!”
“在在在!大神探吩咐!”林娜的声音立刻传来,背景音里还有游戏特效的声音,但很快被关闭。
“帮我计算一个光学路径!”司徒亮语速飞快,“一个长6.5米,宽5米,高3.2米的矩形房间,四面墙壁包括天花板地面都是镜子。假设在靠近门口这面墙的某个位置,有一个实际存在的物理开口。但是,通过精心设计对面和侧面镜子的安装角度,使得站在门口特定视角(比如监控摄像头的位置)看过去,这个开口的影像,被完美地‘反射’和‘覆盖’掉了,看到的只是一片完整的、毫无破绽的镜面!理论上是否可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只剩下林娜急促的呼吸声和键盘敲击声。
“靠!大神探,你这想法……太特么刁钻了!”林娜的声音带着兴奋,“理论上……是可能的!这叫利用镜面反射制造视觉死角,或者说是‘光学隐形’的简易版!只要计算好入射角、反射角,让来自开口的光线被其他镜面的反射光恰好填补,就能在特定观察点造成‘看不见’的效果!这需要极其精确的计算和安装工艺!”
“需要多精确?”司徒亮追问,心脏开始加速跳动。
“毫米级!甚至更细!”林娜肯定地说,“而且对观察点的位置要求很苛刻,差一点点可能就露馅了!你怀疑那个密道入口,在监控视角里本来是‘看不见’的?”
“不只是密道入口……”司徒亮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整个镜屋,“我怀疑,这个房间里,隐藏着不止一条‘路’!赵俊使用的密道,可能只是其中之一,甚至可能是……被故意留下来误导我们的‘假路’!”
如果他的猜想成立,那么真正的凶手,可能根本不需要使用那条通往储藏室的、充满灰尘的狭窄密道!他可能通过另一种更“便捷”的方式,在这个镜屋中完成了进出,制造了密室假象!
而赵俊,很可能只是一个被利用的、顶罪的替死鬼!周铭不仅仅是教唆杀人,他很可能……亲自参与了,或者安排了真正的执行者!
“林娜,帮我做两件事!”司徒亮快速下令,“第一,根据别墅结构图,计算这个镜屋除了通往储藏室,是否还有其他相邻空间,特别是那些图纸上没有明确标注,或者墙体厚度有异常的区域!第二,模拟监控摄像头的精确位置和视角,给我计算出来,在这个镜屋里,除了那个已知的密道口,还有哪些位置,可能通过镜面反射被‘隐藏’起来!”
“收到!给我点时间,这计算量有点大!”林娜的声音充满了挑战的兴奋。
挂断电话,司徒亮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头痛因为精神的再度集中而加剧,但他毫不在意。如果他的推测是对的,那么这起案件才刚刚揭开第一层表皮,下面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就在这时,一双柔软而带着凉意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熟悉的、带着淡淡草药清香的安抚力道,精准地渗透进来,有效地缓解了那针扎般的疼痛。
司徒亮身体微微一僵,但没有躲开。
“叶医生?”他有些意外。回头一看,果然是叶采薇。她不知何时来到了现场,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浅青色旗袍,外面罩着米白色的针织开衫,长发用木簪挽起,整个人像一朵空谷幽兰,与这冰冷诡异的镜屋格格不入。
“苏警官担心你过度劳累,让我过来看看。”叶采薇的声音温婉柔和,手上的动作不疾不徐,“司徒先生,你的心神消耗太大了。‘心镜’虽利,过刚易折。这里的环境也特别杂乱,镜子反射的光线会干扰人的情绪和思绪,长时间待在这儿,对你的身心调养没好处。”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不仅缓解了头痛,似乎连他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弛了下来。司徒亮甚至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自己的耳廓。
“我没事。”司徒亮低声说道,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许。在这种高度紧张和孤独的推理时刻,叶采薇的突然出现和温柔关怀,像一缕暖风,吹进了他冰封的心湖,泛起一丝涟漪。
“案情可有新的发现?”叶采薇轻声问道,目光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奇特的镜屋,秀眉微蹙。
司徒亮简单地将自己的新猜想告诉了她。
叶采薇听完,沉吟片刻,道:“《奇门遁甲》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若真如司徒先生所料,那设计此地之人,深谙此道。镜花水月,皆为虚幻。”她走到一面墙壁前,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拂过冰凉的镜面,“或许,关键不在‘隐藏’了什么,而在于……它们‘反射’了什么,又‘替代’了什么。”
她的话如同醍醐灌顶,让司徒亮的思路更加清晰。没错,镜子的作用就是反射和成像。如果存在视觉欺骗,那必然是用了某个“真实”的影像,去覆盖和替代了那个“不该被看见”的缺口。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林娜。
“大神探!计算结果出来了!有个重大发现!”林娜的声音激动得几乎要破音,“根据结构图对比和光学模拟,在镜屋与主卧室相邻的那面墙上!大约在离地一米五的高度,有一个区域,通过对面镜子的特定角度反射,可以在监控视角完美‘隐形’!那个区域的墙体厚度,在图纸上也有大约十公分的异常!而且,计算显示,那里如果有一个开口,通过镜面反射的影像替代,看到的将会是……是对面墙角一个花瓶的无限重复镜像!完美无瑕!”
主卧室!与赵德明夫妻的主卧室相邻!
司徒亮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果然还有第二条密道!一条更便捷、更干净,可能直通主卧室的密道!
而能够自由出入主卧室,且不被怀疑的人……
一个身影浮现在司徒亮的脑海中——死者赵德明的妻子,李婉!
那个看起来柔弱、受到惊吓、声称吃了安眠药早早睡下的女人!
如果她和周铭是合谋呢?如果周铭负责策划和引诱赵俊,而李婉,则利用第二条密道,亲自执行了谋杀?或者,协助了真正的杀手进出?
这样一来,所有的不合理之处都得到了解释!为什么凶器选择爵杯(可能是为了符合某种仪式,或者栽赃赵俊),为什么赵俊身上痕迹不明显(因为他可能根本没进过那条肮脏的密道,或者进去只是为了放置凶器混淆视听),为什么周铭能及时逃脱(因为李婉还在外面,可以给他提供信息和掩护)!
这是一个更加精心策划、更加冷酷无情的阴谋!赵俊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立刻控制李婉!”司徒亮对着闻讯赶来的苏瑾,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的声音因为兴奋和揭露真相的激动而微微有些沙哑,“真正的凶手,或者至少是主要执行者,很可能就是她!”
苏瑾看着司徒亮那闪烁着智慧与决断光芒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温柔娴静的叶采薇,以及她那双还停留在司徒亮太阳穴附近的纤手,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但很快被案件的紧迫性压倒。
“好!我亲自去!”苏瑾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带着人直奔主卧室。
司徒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一直萦绕在心头的违和感终于散去。他看向叶采薇,真诚地说道:“谢谢。”
叶采薇浅浅一笑,收回手,柔声道:“是司徒先生自己观察仔细,采薇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她的目光落在司徒亮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心疼,“这个案子结束了,还是要好好休息休息才是。”
在等待苏瑾消息的间隙,司徒亮感受着叶采薇留在身边的淡淡馨香和方才指尖的余温,冰冷的心房似乎也被撬开了一丝缝隙。而他对面无数的镜子里,倒映出的不再只是他孤独的身影,还有那个悄然伫立、温婉如水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