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局档案库的发现,像几颗投入深湖的石子,在司徒亮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那些泛黄的图纸和模糊的符号,似乎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市被尘封的秘密。他将“星髓”、陨石坑、古老符号与地下管网的潜在关联小心翼翼地封存在记忆的深处。这些线索过于庞杂和遥远,如同散落在迷雾中的拼图碎片,需要更确凿的证据和合适的时机才能拼凑出完整的图景。眼下,他更需要的是兑现对叶采薇的承诺,进行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离案件纷扰的休整。
叶采薇回江南老家药圃的日子已经定下,就在三天后。这几天,她几乎将事务所当成了临时的医馆和养生堂,寸步不离地照料着司徒亮的饮食起居。原本弥漫着烟草和旧纸张气味的事务所,如今飘荡着宁神的草药香气,窗台上甚至还多了几盆她带来的、青翠欲滴的药用植物。司徒亮也展现出难得的配合,不仅按时服用那些味道古怪的药茶,甚至默许了叶采薇在他阅读时点燃具有安神效果的艾草条。
苏瑾似乎彻底将精力投入到了警队的日常运转中,偶尔发来的几条短信,内容也仅限于文化局后续事宜的简单通报,或是几个分配下来的、性质相对简单的小案件的进展,语气公事公办,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司徒亮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在刻意维持着这种职业化的边界,这反而让他松了口气。他本就拙于处理复杂微妙的情感纠葛,这种清晰的界限让他感到自在。
这是一个难得的宁静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铺着图纸和古籍的桌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司徒亮破天荒地没有翻阅卷宗,而是拿起了一本叶采薇推荐的、关于古琴音律与身心调和的线装书。纸张泛黄,墨香混合着草药的清苦气息,竟让他纷扰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
就在这时,事务所的门被轻轻敲响了,节奏舒缓,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叶采薇从里间走出,用围裙擦了擦手,上前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陈静和她的新婚丈夫,顾研究员。两人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度完蜜月归来的容光,手中提着一个看起来十分精致的果篮。
“没打扰你们吧?”陈静笑着探头进来,目光在焕然一新、弥漫着药香的事务所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司徒亮手边的线装书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笑意,“看来我们司徒顾问终于开始陶冶情操了?”
司徒亮放下书,起身示意他们进来。顾研究员,顾明,是个气质温文尔雅的男人,戴着无框眼镜,脸上总是带着谦和的微笑。他随着陈静走进来,将果篮放在茶几上,温和地向司徒亮和叶采薇点头致意。
叶采薇微笑着招呼他们坐下,转身去泡茶。
“怎么样,蜜月旅行还愉快吗?”司徒亮难得地主动开启了寒暄话题,虽然语气依旧平淡。
“非常好,难得放松。”陈静笑着回答,眼角眉梢都带着幸福的光彩,“去了几个南方的古镇,节奏很慢,感觉整个人都被洗涤了一遍。”她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丈夫,顾明回以一个温柔的笑容。
闲聊了几句旅途见闻和近况后,陈静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对了,司徒,你最近要是想找点既清净又有点意思的地方放松,我倒是知道一个好去处。”陈静说道,语气带着推荐的意思。
“哦?”司徒亮抬了抬眼。
“城南新开了一个私人音乐沙龙,叫‘流音阁’。”陈静介绍道,“老板是个有点怪癖的收藏家,痴迷于收集各种古董乐器,尤其是一架据说有百年历史的斯坦威三角钢琴,音色被传得神乎其神。环境非常雅致安静,去的也多是真正喜欢古典乐的人。”
古董钢琴?私人音乐沙龙?司徒亮微微蹙眉,这类风雅之事向来不在他的兴趣范围之内。
一旁的叶采薇端着茶走过来,听到“音乐沙龙”和“古董钢琴”,眼中却流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轻声问道:“听起来是个很宁静的地方呢?”
“确实如此,”顾明接过话头,他的声音温和而清晰,“流音阁的朱老板,朱文昌,在收藏圈里是个有名的人物,就是性情有些…独特,对藏品,尤其是那架斯坦威,爱护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我和他因为之前博物馆的一次展览合作有过接触,还算说得上话。他最近好像正在筹备一个小型的私人鉴赏会,主打就是那架钢琴,如果司徒先生和叶医生有兴趣,我可以帮忙要两张邀请函。”
司徒亮本欲直接拒绝,但目光扫过叶采薇那双带着些许期待和向往的眸子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想起她这段时间无微不至的照料,以及即将到来的短暂分别。
他沉吟了片刻,看向顾明,点了点头:“方便的话,麻烦顾先生了。”
顾明爽快地答应下来。
陈静夫妇没有久留,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送走他们后,叶采薇看向司徒亮,眼中带着柔和而感激的光晕:“谢谢你,司徒先生。”
“是你想去。”司徒亮平淡地陈述事实,重新拿起了那本音律书。
叶采薇浅浅一笑,没有否认。她深知,能让司徒亮主动踏出事务所,接触这些他原本毫无兴趣的“无用之事”,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改变和难得的进步。她希望音乐的力量,能像草药一样,抚慰他过度损耗的心神。
司徒亮的目光落在书页上,心思却有些飘忽。
流音阁…古董钢琴…
不知为何,当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时,他心底隐隐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异样感。并非以往面对罪案时那种尖锐的危机预警,更像是一种…对即将踏入某个特殊领域、接触某种精密复杂存在的本能感知。就像优秀的猎人踏入一片陌生的森林,即使看不到猎物,也能感受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流动。
他摇了摇头,将这点莫名的异样感归结于近期连续处理高智商、高仪式感案件留下的职业后遗症,或许只是神经尚未完全放松的惯性警惕。
也许,这次真的只是去听一场安静的音乐会而已。他试图这样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