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鼓楼商业街，空气潮湿而闷热，混合着泥土、雨水和老建筑特有的陈旧气息。街道上的积水大部分已经退去，但低洼处仍残留着片片水渍。德善堂门口拉着的警戒线尚未撤除，在略显沉闷的午后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司徒亮一行人再次来到案发现场。虽然现场已经被刑侦技术人员反复勘查过，但他坚持要亲身体验和观察。他站在陈小姐所指的目击位置——距离德善堂门口大约十五米开外，斜对面的人行道边缘。
他仔细审视着眼前的场景。脚下是湿漉漉的石板路面，不远处确实有一滩较大的积水，面积约摸一平方米左右，水色略显浑浊，漂浮着些许落叶和杂质。头顶是南洋骑楼特有的宽大廊檐，将天空遮挡了大半，使得街道即使在白天也显得有些幽深。光线主要来自斜对面一根水泥电线杆上悬挂的老旧钠灯，此刻虽是白天未亮灯，但可以想象夜晚时它投下的必然是那种方向性很强、昏黄且色温单一的光束。
司徒亮蹲下身，目光与那滩积水的水平面持平。他想象着夜晚钠灯亮起时，光线从斜上方照射下来，经过骑楼廊檐的二次遮挡和反射，再落到这滩动荡不安的积水表面，最终形成反射影像的复杂光路。即使水面暂时平静，其反射的影像也必然因为光线的角度、强度以及水面的不平整而产生严重的畸变和色差。更何况是在大雨滂沱之夜，密集的雨点会不断击碎水面的平静，使得倒影时刻处于剧烈的晃动和破碎之中。
理论上，在这种多层次遮挡、单一低色温光源、动态浑浊水面的综合条件下，想要形成一个稳定、清晰到足以辨认出特定个体容貌、衣着乃至细微动作的倒影，其概率无限趋近于零。司徒亮站起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他的镜心脉能力虽然不直接作用于物理光学分析，但赋予了他远超常人的空间感知、细节捕捉和逻辑构建能力。在他的脑海中，几乎可以实时模拟出当晚光线传播的路径、水面反射的畸变程度，以及最终成像的模糊状态。得出的结论与苏瑾基于光学原理的判断高度一致。
那么，陈小姐是在说谎？韩支队眉头紧锁，提出了最直接的怀疑。
不一定。司徒亮缓缓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滩积水和钠灯之间，人的视觉感知是主观的，很容易受到心理暗示、环境因素和先入为主观念的影响。她可能确实看到了某种影像，但那个影像是否就是林浩，是否就是推门进入的动作，或者是否完全是她大脑在特定情境下‘补充完整’的结果，都需要打上问号。当然，也存在另一种可能……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她是被人为地、刻意地误导了。
他们重新传唤了学徒林浩。小伙子显得更加憔悴，眼底带着血丝，反复强调自己的清白。他再次详细描述了去咖啡馆核对账目和与女友通话的过程，并提供了手机里清晰的通话记录和咖啡馆的电子支付凭证，时间戳确凿，覆盖了案发关键时段。对于陈小姐言之凿凿的指证，他表现得既困惑又愤怒，声称自己绝对没有在那个时间点返回店铺。
我疯了不成？杀了人还跑回现场门口晃悠？而且我那天穿的是一件灰色的薄外套，根本不是我常穿的那件蓝卫衣！那件卫衣前几天洗了还没干！林浩激动地辩解道。
痕检专家陈静这边则带来了另一个不容忽视的关键发现。在古董店内部，靠近失窃展柜的地板以及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技术队提取到了几个相对模糊但特征尚可辨认的鞋印。经过与林浩案发时所穿鞋子进行初步比对，纹路完全不符！不仅如此，陈静指出，这些鞋印的形态有些古怪——边缘过于清晰完整，缺乏自然行走时脚部着力、滚动所形成的过渡性磨损和拖痕，反而更像是有人刻意穿着这双鞋，小心翼翼地在地面上反复按压、停留所形成的。
这些鞋印，看起来更像是在故意留下某种‘标记’。陈静用专业术语分析道，凶手可能在清理掉自身痕迹后，故意用这双不属于林浩的鞋制造印迹，企图将我们的调查方向引向一个错误的目标。这说明凶手心思缜密，且具备一定的反侦察意识。
案件的复杂性陡然增加。林浩拥有看似坚不可摧的不在场证明（咖啡馆记录和通话记录），以及一个看似目击了他出现在现场的证人；但现场却出现了与他无关的、疑似伪造的鞋印，并且他自己的衣着描述与证人看到的也存在矛盾。如果林浩不是真凶，那么是谁处心积虑地布下这个迷局，不仅要盗窃古董，还要将罪行嫁祸给一个年轻的学徒？其目的究竟是什么？
司徒亮让林娜重点深入调查赵德山的社会关系和财务状况，尤其是近期与他有过较大额经济往来、存在债务纠纷或私人恩怨的对象。同时，他也建议韩支队增派经验丰富的侦查员，对证人陈小姐的背景、社会关系、近期经济状况以及案发前后确切的行踪进行更为细致和隐蔽的核查。
凶手对鼓楼商业街的环境，包括监控盲区、灯光条件、甚至店铺钥匙的保管情况，都了如指掌。司徒亮在白板上画出现场示意图和人物关系图，目光如炬，他懂得利用暴雨天气和特殊的光线环境来制造证词，还能弄到备用钥匙或者成功复制钥匙……这绝非临时起意的流窜作案，而是经过精心预谋和准备的。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用笔圈出了积水倒影四个字：这个人，很可能具备一定的，哪怕是粗浅的……光学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