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中的甲子园安静得像个巨大的沉睡生物。
凪站在投手丘上,独自一人。右肩传来的刺痛感在清晨的低温中格外清晰——连续三周的高强度投球,肌肉已经发出警告。他缓慢地转动肩膀,感受着每一丝纤维的拉伸与抵抗。今天只需要再撑九局。九局之后,一切都会结束。
“这么早?”
片冈监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穿着运动服,手里拿着两罐咖啡。
“睡不着。”
罐装咖啡的拉环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人沉默地喝着,看远处的天空从深蓝渐变成鱼肚白。球场开始苏醒,工作人员推着器材车从通道里出来,在草坪上留下长长的轮胎印。
“还记得你第一次在这里投球吗?”片冈问。
凪点头。那是春季甲子园,他中继三局无失分,赛后手臂疼了一周。
“那时候你只是个有天赋的新人。”片冈看着地平线,“现在,你是这支队伍的支柱。”
“是因为有大家在。”
“不。”片冈转头看他,“是因为你选择了成为支柱。”
雾气散尽时,球场露出了全貌。深褐色的内野土被整理得一丝不苟,白色垒包像等待被征服的岛屿,那片投手丘——今天将有无数目光聚焦的地方。
“大阪桐荫的数据,”片冈说,“你都清楚。”
“清楚。”凪的声音很平,“团队打击率.342,得点圈有人时.389。先发投手山本,春季甲子园防御率0.98。”
“怕吗?”
凪想了想:“不怕。只是觉得,这是最合适的对手。”
“为什么?”
“因为强大。”凪站起身,空罐子划出弧线落进垃圾桶,“只有打败最强的,这个句点才算圆满。”
片冈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那一掌很重,带着三年来的所有重量。
上午九点,人群开始淹没甲子园。
青道大巴停稳时,呼喊声已经像潮水般涌来。“凪!凪!”的声音此起彼伏,标语牌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凪坐在最后一排,耳机里没有音乐。他看着窗外那些激动的面孔,那些期盼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一场高中比赛能让这么多人疯狂。
因为这不仅仅是比赛。这是青春最极致的形状。
车门打开,闪光灯瞬间淹没视线。记者的话筒像丛林一样伸过来。
“凪选手!最后一场比赛的心情如何?”
“有信心完成三连霸吗?”
“如果赢了,最想对三年前的自己说什么?”
凪停下脚步,所有镜头对准他。
“今天,”他说,“我们会打出配得上这三年努力比赛。”
然后他转身,走向球员通道。二十个人的脚步声在通道里回响,像战鼓。
更衣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
队员们沉默地换衣服,绑鞋带,检查装备。没有人说话,空气凝重得像暴雨前的低气压。凪坐在自己的柜子前,拿出那件洗得发白的1号球衣。他穿上它,系好扣子,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三个护身符——母亲的御守,御幸的旧打击手套,泽村给的破布条。
他把它们放进裤子口袋,站起身。
“集合。”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停下动作。
二十个人围成一圈。凪站在中间,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三年级的泽村、降谷、金丸、东条、小凑春市;二年级的由井、樋笠、通笠;一年级的村田和其他新人。这些面孔,这三年来他看了无数次。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训练吗?”
有人点头。
“那时候,有人连变化球都投不好。”凪看向泽村,“有人一紧张就暴投。”看向降谷,“有人守备时手会抖。”看向金丸,“有人打击总是挥空。”看向东条。
他顿了顿。
“但现在,你们都站在了这里。站在日本高中棒球的最高舞台,准备打最后一场比赛。”
更衣室里只有呼吸声。
“我不说‘一定要赢’这种话,”凪继续说,“因为棒球不是说了就能赢的运动。但我可以说——今天,让我们把这三年来学会的一切,把前辈们教给我们的所有东西,把我们自己的汗水和泪水,毫无保留地全部倾注在这片球场上。”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然后,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可以挺起胸膛说——这三年的青道棒球部,没有遗憾。”
泽村第一个把手放上去,眼睛红得吓人:“没有遗憾!”
降谷的手叠上去:“没有遗憾。”
然后是金丸、东条、小凑、由井……二十只手叠在一起,温度传递着温度,心跳共鸣着心跳。
“青道!”
“吼——!!!”
呐喊声震动了墙壁。
十点整,开赛仪式。
当凪带领队伍走进球场时,五万人的欢呼声像实质的墙壁压过来。他抬头看向看台——青道的应援区是一片深蓝色的海洋,而在那片海洋的一角,他看到了御幸、仓持、白州、前园……所有已经毕业的前辈。他们穿着便服站在人群中,安静地看着。御幸对他点了点头,仓持竖起大拇指,白州轻轻鼓掌。
凪收回视线,看向对面。大阪桐荫的队长,投手山本,正用锐利的眼神打量着他。
猜拳。青道先守。
热身时的投球状态很好。“啪。啪。啪。”手套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但当裁判示意比赛开始时,凪能感觉到右肩的刺痛在加剧。
第一局上半,大阪桐荫的第一棒是个小个子,脚程极快。由井配了内角高快速球。凪点头。
抬腿,挥臂,投出——152公里,直奔内角高角度。打者被吓了一跳,勉强碰成界外。
第二球外角滑球,挥空。第三球变速球,滚地球出局。
干净利落。
第二棒左打者,缠斗到满球数。第五球,凪投了外角低变速球。球在进入本垒前减速下坠,打者以为是坏球,没挥。
“好球!三振!”
两出局。
第三棒是四棒,身材魁梧的“怪物打者”。他站上打击区时,球场安静了一瞬。
由井配外角低滑球试探。凪摇头。内角高快速球,正面决胜。由井深吸一口气,把手套摆在内角高——最危险的位置。
凪深呼吸。他能感觉到全场的目光,感觉到投手丘本身的重量——三年来,多少前辈在这里投过球?多少传奇在这里诞生?
抬腿。挥臂。身体像最精密的机器协同发力。
球离手。
155公里。
白光撕裂空气,在内角高的位置钻进手套。
“好球!”
打者甚至没反应过来。
第二球外角滑球,擦棒界外。第三球指叉球,挥空。
“好球!三振!”
“三上三下!青道王牌用三次三振结束第一局上半!”
欢呼声中,凪平静地走下投手丘。由井小声说:“前辈,那颗155公里的球……”
“只能用三次,”凪说,“省着点用。”
第一局下半,大阪桐荫的投手山本展现了他为何被称为“关西第一”。面对青道上位打线,他用精准的控球和多彩的变化球,让东条、小凑春市、金丸全部击出内野滚地球出局。
三上三下。
第二局,第三局,第四局……比赛陷入僵局。
凪的投球依旧稳定,但右肩的刺痛在加剧。第二局被敲出一支安打,用双杀化解。第三局无安打。第四局被连续选到四坏,两人出局满垒,他用内角高快速球三振了对方六棒。
而青道打线在山本面前显得无力。东条的巧打被美技接杀,小凑春市的拉打被追到警戒区,金丸的长打被风吹回。就连凪自己,在第四局得点圈有人的机会下,也击出右外野高飞球被接杀。
五局结束,0:0。
休息区里开始焦躁。
“可恶!完全打不出去!”泽村捶着栏杆。
“球都在好球带边缘,”东条擦汗,“变化球出手动作和直球一样,分不清。”
片冈抱着手臂,看向凪。凪坐在长凳最边上,用冰敷袋敷肩膀,表情平静,但额头的汗珠暴露了体力的消耗。
“凪,”片冈开口,“第六局开始,需要打开局面。”
“我知道。”凪说,“山本在得点圈有人时,习惯先投外角滑球试探。而且他投滑球前,握球手套会下意识往下沉一公分。”
所有人都愣住了。
“观察得这么细……”由井喃喃道。
“不是观察,”凪站起身,“是必须看到。”
他走向休息区前方,看向打序——第六局下半,先头打者是第七棒樋笠。
“樋笠,”凪说,“你第一个打席,山本用内角快速球解决你。这次他还会投内角快速球。但第二球会是外角滑球。你要等,等到第三球。”
“第三球是什么?”
“指叉球。”凪说,“他会以为你想打滑球,所以用指叉球决胜。但指叉球的下坠轨迹,最适合拉打。”
樋笠瞪大眼睛:“我、我能打到吗?”
“能。”凪看着他,“因为你不是一个人站在打击区。我们所有人,都在你身后。”
第六局下半开始。
樋笠站上打击区。第一球内角快速球,放过。第二球外角滑球,忍住没挥。两好球零坏球。
第三球,山本投了指叉球——球在进入本垒前下坠。
樋笠想起了凪的话。他在球开始下坠的瞬间挥棒。
“锵!”
球穿过一二垒间,在右外野前落地!
“安打!青道今天第一支安打!”
下一个打者通笠,凪给出指示:“山本现在很在意跑者,会投牵制球。你看准时机,触击短打。”
果然,山本向一垒投牵制球。就在他回身准备投下一球时,通笠突然摆出触击姿势!球来了,是好球带中央的直球。通笠轻轻一碰,球滚向三垒。
“短打!推进跑者!”
樋笠上二垒,通笠被触杀,但完成了任务。
一人出局,二垒有人。
第九棒由井。凪打暗号:“瞄准外角球打。山本现在会避免内角球。”
第一球外角滑球偏高,坏球。第二球外角指叉球,由井忍住没挥。第三球,必须投进好球带了。山本投了外角直球。
就是现在!
由井挥棒,球飞向中外野!虽然不够深远,但足够让二垒的樋笠冲上三垒。
一人出局,一三垒有人!
轮到第一棒东条。整个球场沸腾了——这是青道今天最好的机会。
山本叫暂停,内野守备全部前压。
东条看向休息区。片冈没有打暗号,但凪有动作——他举起右手整理帽檐,手指做了个细微动作:外角低球,推打。
东条明白了。
山本投球。外角低滑球!
东条没有拉打,而是推打,球飞向一二垒间——守备前压,那个位置空了!
球穿过内野!三垒的樋笠冲回本垒!
“安打!得分!1:0!”
全场青道球迷起立欢呼!等了六局,终于打破僵局!
小凑春市紧接着敲出适时安打,再送一分。2:0。
虽然金丸和凪后续被解决,但两分领先在这投手战中已足够珍贵。
第七局上半,凪再站投手丘。
比分的领先没有让他放松。第一棒选到四坏。第二棒牺牲触击,送跑者上二垒。一人出局,二垒有人。
第三棒把外角滑球打成左外野深远飞球。左外野手东条拼命后退,在警戒区跳起——接杀了!
“接得漂亮!”凪竖起大拇指。
但危机还在。两人出局,二垒有人,轮到第四棒。
这一次,他没被快速球压制。第一颗155公里直球,他跟上打成界外。第二球外角滑球界外,第三球指叉球选掉,第四球变速球界外。
满球数。全场窒息。
第五球,必须决胜负了。
由井配内角快速球,凪摇头。外角滑球,摇头。指叉球,还是摇头。
由井愣住。那要投什么?
凪自己决定。他投出了今天第二颗155公里快速球——内角低,膝盖高度。
打者挥棒!球棒擦到球下缘,高高飞向本垒后方。
由井扔掉面罩扑过去!球落下弹了一下,被接住!
“接杀!三出局!”
凪走下投手丘时,右肩传来撕裂般的痛。那颗155公里的球,代价来了。
“前辈,”由井担忧地看着他,“你的手……”
“没事。”但声音有点紧。
回到休息区,队医检查后脸色凝重:“肌肉轻微拉伤。不能再投快速球了,变速球和指叉球也会受影响。最多还能投两局,只能用控球和变化球周旋。”
片冈看着凪:“要换人吗?泽村和降谷都准备好了。”
凪摇头:“我来。”
“可是你的手——”
“这是最后一场比赛。”凪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要自己投完。”
片冈沉默了很久,最终点头:“好。但一旦失分超过两分,我会立刻换人。”
第七局下半,青道进攻无果。2:0维持到第八局。
第八局上半,大阪桐荫的反扑来了。
他们看准凪球速下降,第一棒就敲出二垒安打。第二棒牺牲触击,送跑者上三垒。一人出局,三垒有人。
只要一支高飞牺牲打就能追回一分。
第三棒站上打击区时,大阪桐荫休息区打出暗号:无论如何要把跑者送回来。
凪的右肩疼得厉害,抬手都困难。但他还是站了上去。
第一球变速球,130公里,外角低。
第二球外角滑球,挥空。
两好球。
第三球,凪投了指叉球——但手臂疼痛让旋转不够,下坠不足。
打者抓住了!球飞向中外野深远地带!
“糟糕!”泽村跳起来。
但一个身影飞扑过来——中外野手降谷晓!他在全速奔跑中扑倒,手套伸出,在球落地前零点一秒接住!
“接杀!两人出局!跑者留三垒!”
降谷爬起来,左肘擦破流血,但他毫不在意。凪对他点了点头。
两人出局,三垒有人。危机还在。
第四棒再次站上。第一球外角滑球,忍住。第二球变速球,选掉。第三球,凪投了内角直球,只有145公里。
打者挥棒!球飞向右外野,是安打!
三垒跑者冲回本垒!1:2!
右外野手小凑春市接到球回传本垒——二垒跑者试图追加得分!
由井接到回传,转身触杀——
“安全!”
裁判手势落下。2:2,平手!
大阪桐荫沸腾了!青道这边死寂。泽村跪地,金丸咬唇,东条捶栏杆。
只有凪,还站在投手丘上。
他低头看右手,抬头看记分板:2:2,第八局上半,两人出局,一垒有人。下一个打者是大阪桐荫五棒。
片冈从休息区走出,准备换人。
但凪举起左手,示意不用。
他还能投。
第八局上半,两人出局,一垒有人,2:2。
凪站在投手丘上,右肩的疼痛已经麻木。肌肉纤维在一根根撕裂,每投一球,就离极限更近一步。
但他不能停。
大阪桐荫五棒站上打击区。左打者,春季甲子园三支全垒打,擅长变化球。
由井配外角低。凪摇头。
内角高。凪点头。
由井愣住——内角高?以现在的状态,太危险了。
但凪眼神坚定。
由井咬咬牙,把手套摆在内角高。
凪深呼吸。抬腿,挥臂——动作依旧流畅,但右肩在微颤。
球出手。
不是快速球。不是变化球。
是下坠的指叉球——但球路往内角高去,在进入本垒前突然横向滑动,变成往右打者内角钻的滑球!
打者完全被迷惑!他以为是内角高快速球准备拉打,结果球横向滑动钻过去!
“好球!”
全场惊呼。这种球路,从来没见过!
第二球变速球,125公里,外角低。
“好球!”
两好球。
关键第三球。打者握紧球棒,死死盯着凪的手。
凪深呼吸。这一刻,时间变慢了。
他看到了很多画面——一年级时御幸喊“别想太多!投过来!”;二年级时仓持拍肩“小子,靠你了”;三年级前辈毕业时白州说“队伍交给你了”;泽村的眼泪,降谷的沉默,由井的信任……
所有这些,汇聚成一股力量。
他投出最后一球。
直球。142公里。球路精准得可怕——贴着好球带内角上缘,擦着打者胸口钻进手套。
打者本能向后躲,没挥棒。
“好球!三振!”
“三出局!青道守住第八局上半!2:2!”
欢呼声中,凪走下投手丘。右臂抬不起来了,用左手扶着。
回到休息区,队医冲过来:“不能再投了!到极限了!”
片冈看着他:“第九局,换人。”
凪摇头:“监督,请让我投完。”
“你的手——”
“我还有球可以投。”
片冈看着他眼睛——里面有火焰,有不甘,有三年来的所有坚持。
“好,”片冈最终说,“但如果失分,我会立刻换人。”
第九局上半,凪再站投手丘。
全场目光聚焦。他的右臂垂在身侧,显然已经无法正常使用。大阪桐荫休息区骚动,打者们交换眼神——机会来了。
第一个打者站上右打席,眼神里带着猎人看见受伤猎物时的锐利。
凪深呼吸。他抬起右手——动作缓慢,带着明显的滞涩感。但当他握球时,手指依旧稳定。
球出手。
不是快速球。不是变化球。
是变速球——但这一颗变速球,下坠的轨迹诡异。球在进入本垒前不仅减速下坠,还在最后时刻微微向右打者外角横向滑动。
打者挥棒, timing 完全错开,挥空。
第二球,凪投了滑球。球速只有135公里,但横向滑动的幅度极大,从好球带外角滑到几乎触身球的位置,最后时刻又拐回好球带边缘。
“好球!”
打者愣住了。这种控球,这种在极限状态下的精准——怎么可能?
第三球,指叉球。球在进入本垒前急速下坠,打者击出滚地球,游击手处理,传一垒出局。
一人出局。
第二个打者改用左打。他显然研究了凪的投球,选球极其耐心。
第一球外角滑球,放过。
第二球内角直球,界外。
第三球变速球,选掉。
第四球指叉球,界外。
满球数。
全场窒息。第九局上半,一人出局,满球数。
凪的右肩在颤抖。汗水浸透了球衣,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灼烧感。但他眼神依旧清明。
第五球,他投了今天最后一颗指叉球——球在出手的瞬间,右肩传来清晰的撕裂声。但他没有停,动作完成,球出手。
下坠。急速的下坠。
打者挥棒!球被打向——
三垒方向!滚地球!
金丸冲上前,接住球,踏一垒垒包!
“出局!”
两人出局。
第三个打者,又轮到了第四棒,“怪物打者”。
他站上右打席,眼神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悍。这是最后的机会,两人出局,只要一支安打就能逆转。
凪看向由井。由井配了外角低滑球。凪摇头。
内角高快速球?摇头。
变速球?摇头。
那要投什么?
凪自己决定了。他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睁开。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疼痛,没有疲惫,没有压力。只剩下最纯粹的“投球”本身。
他抬腿。动作已经变形,但核心依旧稳定。
挥臂。右肩的剧痛让他的脸微微扭曲,但他没有停。
球出手。
那颗球,没有名字。
不是直球,不是滑球,不是变速球,不是指叉球。是所有这些球路的融合,是他三年来投过的每一颗球的结晶,是他对“投球”这件事的全部理解。
球在空中划出诡异的轨迹——先是像直球一样笔直前进,然后像滑球一样横向滑动,接着像变速球一样减速,最后像指叉球一样下坠。
打者完全迷失了。他不知该何时挥棒,不知该瞄准哪里。
球进了手套。
“好球!”
第二球,凪投了同样的球——但这一次,轨迹完全相反。
打者挥棒!挥空!
“好球!”
两好球。
最后一球。凪已经到极限了。他能感觉到意识在模糊,右肩彻底失去了知觉。但他还有最后一球要投。
他看向休息区。泽村在哭,降谷紧握栏杆,所有队友都站了起来。
他看向看台。御幸在点头,仓持在挥手,前辈们在看着。
他看向这片球场。这片他战斗了三年的地方。
然后他投出了最后一球。
球很慢。也许只有120公里。但轨迹美得令人窒息——像彩虹一样划过天空,像落叶一样飘忽不定,最后像陨石一样坠进好球带正中央。
打者挥棒。
挥空。
“好球!三振!”
“三出局!青道守住第九局上半!2:2,比赛进入第九局下半!”
凪站在投手丘上,没有动。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右肩已经彻底废了,但他守住了。
接下来,交给打线了。
第九局下半,青道进攻。
先头打者樋笠第一球挥棒,内野滚地球出局。一人出局。
第八棒通笠选到四坏球保送。上一垒。一人出局,一垒有人。
第九棒由井触击短打!球滚向三垒,送跑者上二垒!由井被触杀,但完成任务。
两人出局,二垒有人!
轮到第一棒东条秀明。
最后的机会。两人出局,二垒有人,一支安打就能结束比赛。
大阪桐荫叫暂停。投手山本走上投手丘,和捕手商量很久。
东条看向休息区。片冈监督打暗号:等一颗好球。
但凪有不同意见。他悄悄对东条做了手势——第一球就挥。
东条愣住。第一球?不等了?
但出于绝对信任,他点头。
山本投球。第一球外角滑球——偏高的坏球。
但东条挥棒了!他调整挥棒轨迹,把偏高的球捞起来,打向中外野!
球越过内野手头顶,在中外野前落地!
“安打!二垒跑者启动!”
通笠从二垒冲三垒,然后毫不减速,直冲本垒!
中外野手接到球回传——
通笠滑垒!捕手触杀——
“安全!”
裁判手势落下。
3:2!
“比赛结束!青道高中获胜!夏季甲子园三连霸达成!史无前例的夏春秋三连霸!”
全场爆炸了!
青道休息区,所有队员冲进场内!泽村哭倒在地,降谷跪地仰天怒吼,金丸和东条抱在一起,小凑春市擦泪笑。
而凪,还站在休息区。
他慢慢走出来,走向投手丘。在那里,他单膝跪下,用左手轻轻拍了拍深褐色的土。
三年前,他第一次站在这里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
现在,他在这里投完了最后一球。
队友们围过来,把他抬起,抛向空中。
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上升,他都看到更蓝的天空,更灿烂的阳光,更疯狂的欢呼。
还有看台上,那些前辈们的笑容。
御幸竖着大拇指,嘴型说:“投得好。”
仓持用力挥手,眼睛红红。
白州安静鼓掌,笑得温柔。
前园擦眼泪,但笑得很开心。
凪被放下来时,颁奖仪式准备好。
当他把冠军旗举过头顶时,全场的欢呼达到顶点。
“青道!青道!青道!”
喊声震天动地。
凪看向手中的旗帜。很重。但这一次,他不再觉得那是负担。
那是荣耀。是三年来所有汗水、泪水、血水的结晶。是前辈们托付的梦想,是队友们并肩的战斗,是自己选择的道路。
值了。
一切都值了。
颁奖仪式结束后,凪最后一个离开球场。
他回头看了一眼——甲子园的草坪在夕阳下泛着金光,投手丘静静地立在那里,等待着下一批追梦的少年。
再见了。
他在心里说。
然后转身,走向等待他的队友们,走向新的开始。
右肩的疼痛依旧清晰,但心里满是圆满。
这个句点,画得很圆。